从此就把这事丢开了,也没有放在心上,过了有半月光景,又赶上元礼府的碧霞元君祠里打醮,碧霞奴在闺中也听见了,当日自己的娘就是拜了元君才得了孕的,如今自己也生了娃,论理应该去拜一拜才是,只是又怕冰姐儿太小离不开,有些左右为难。
晚间与丈夫商量,三郎却笑道:“如今正是和暖时候,这几日都没风沙,咱们一家子去,把冰姐儿也带上,叫她去换个寄名符,好歹与碧霞元君娘娘也有个瓜葛。”
乔姐儿答应了,把闺女抱了出来,叫丫头婆子们给洗了澡,换一身儿干净衣裳,预备明儿去打醮。
别看小人儿刚落草的时候生得单弱,如今吃了那何首乌,又是娘亲贴肉养大的,不到一周岁就白胖壮实起来,洗澡也不像别的奶娃儿恁般胆子小,见了水儿倒欢实起来,踢着腿儿玩水,引弟儿都快抱不住她,瞧着爱人儿的样子笑道:“了不得,我们姐儿这是鲤鱼打挺,来日是要跃龙门的。”
洗的干干净净,开箱子找衣裳穿,碧霞奴自小没娘,十来岁上就换了粗布衣裳,没经过什么大富大贵,冰姐儿倒是赶上了好时候,三郎虽然疼她,自家是屯里人出身,倒不愿意过份娇养孩子,不过派人办货的时候顺道从苏杭采买了上等的小袄儿小裙子,给冰姐儿拾掇起来,像个大瓷娃娃似的招惹喜欢。
乔姐儿的外祖家又不一样了,做过京官,如今也是员外郎出身,坐地的富家翁,知道冰姐儿的病医好了,金家老太太欢喜的什么似的,一连声儿叫人去寻了当年在京里的几个针黹供奉老妈妈们,要给冰姐儿裁衣裳。
莫说面料是一等一的,那手艺可都是内造,仿的是如今上用的款儿,凤穿牡丹猫扑蝶儿,一套套的裁出来,又不像一般人家儿,哥儿姐儿的衣裳都要往大了做,为的是小人儿见风长,一周儿的孩子都穿的不合身儿,非要长到两三周岁才合适了。
冰姐儿的衣裳却没这个讲究,多大的尺头就做的合身儿,碧霞奴过意不去,还带了冰姐儿去一趟外祖家,当面推辞,金家老太太财大气粗,笑道:“怕怎的,小了咱们就再做,如今你妈没了,我老婆子除了疼你和冰姐儿,哪里还有使钱的地方儿?”
碧霞奴只得实受了,从此冰姐儿可得了意,穿了这样娇贵的衣裳,每回抱出去人都说生得和年画儿似的,还没办周岁的小人儿,就有几家儿瞧上了,要定娃娃亲的。
☆、133|拜金身自取其辱
到了打醮这一日,把冰姐儿打扮好了,母女两个坐一辆香车,乔老板儿赶车,姝娘搭边儿,三郎前头骑马,侯儿牵马,后头甄莲娘带了引弟儿步行跟随着,往元礼府的老娘娘去。
到了门首处,大车是进不去了,熙熙攘攘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也有些陪着浑家来许愿的汉子,也有姑嫂几人手挽手往里挤的,也有抱着头生儿子来还愿的新媳妇儿,人山人海的好不热闹。
碧霞奴下了车,把冰姐儿贴肉搂着,只怕吓着了她,谁知小娃儿一点不害怕,头回见人恁的多,拿小胖手点着人群,又好似数数似的。
碧霞奴见了,也不知道孩子这是作甚,还是引弟儿常带她,瞧了一回道:“别是数星星吧?”乔姐儿才想起来,往日里想着自己身子单弱,未必还能再生养,若是冰姐儿是独养女孩儿,日后还是要招赘的,只是天底下三郎这样的男人又有几个,女孩子家还是要自己会打算盘才是作数,所以遇上和暖晴朗的晚间,常抱了冰姐儿上天井院,教她数星星识数。
谁知道这娃儿恁的灵,白天瞧不见星星,见了人也会指指点点的数,喜得碧霞奴颠着娃儿,回头对三郎笑道:“瞧瞧你闺女,这是识数了。”三郎点头微笑,又怕人多挤着了她们母女两个,上前搂住了浑家,叫乔老板儿和侯儿在前头哄散闲人,一家子往庙里进。
才到山门,里头就有一个老道姑带了几个小道姑迎出来,十分热络笑道:“早起得了信儿,说是张信善家娘子要来,小道特地开了方便之门,请奶奶曲径通幽,莫要前头挤着,叫旁人腌臜了不是玩的。”
碧霞奴见这一般女道恁的热络,心中猜想是丈夫早起派人来说过,想来自然有一笔布施,心说这老道也没见过钱,一笔善款也值得这样奉承,面上还是和善,点头称谢,抱了冰姐儿往里走。
绕过后头的山门往里走,这条路却是游人稀少,大多都是从前头排着队往里磕头的,一家子浩浩荡荡的往元君祠正殿绕过来,门首处却遇见一主一仆两个少女,前头一个小姐打扮的,正是元礼府勾栏瓦肆之中的花魁娘子赛貂蝉。
这赛姑娘那一日在酒席上给三郎羞臊一番,家去大哭了一场,待要丢开这一段心事,又常听人说这张三郎如今在元礼府中混得有一号,走东路镖的都要卖他一个面子,虽说在元礼府这样的大镇店里排不上前几家儿的富户,家道也不差什么,又生的好个风流相貌,比自己往日里那些个脑满肠肥的裙下之臣强远了,正是个从良的好下家。
叫丫头外头打听去,听说家里只有一个正头娘子,如今已经三十多岁,又生过孩子,想来自是人老珠黄了,且喜那娃儿是个赔钱货,若是不能再生养,张三郎定然是要纳宠的。
听见这一日他家里要来碧霞元君祠打醮,心里就有个算计,也打扮的良家模样,妆个偶遇,心说那张三郎见了自家比媳妇儿年轻貌美,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自己在行院多年,金主娶了窑姐儿做外宅,抛家舍业,为妾、为丫头,与正室翻脸的也不是没有。
况且三郎又有个打底的功名,来日若蒙恩师抬举,竟中了举子,带了自家这样相貌的奶奶上任,做个掌印夫人,也显得尊贵体面。
满心打定了如意算盘,早起梳洗打扮,比□□那一日还要娇俏,命丫头提着篮子,坐一乘小轿,花枝招展的就往碧霞元君祠来。叫丫头在角门儿处候着,见一家子来了,赶忙妆做巧遇,撞上前来,迎头就遇见了三郎。
窑姐儿出身,自是会使身段,拿帕子掩住了香唇,哎哟一声道:“不知是恩人在此,奴家冲撞……”轻提罗裙盈盈下拜,却提高了裙摆,有意卖弄自家一双三寸金莲。
三郎见状蹙了眉,庙里又不好申斥,说破了她的身份大家面上不好瞧,只得勉强摆手道:“这位娘子莫要多礼,不过偶遇,各自随喜也就罢了。”
也是那婆娘合该出丑,低了头娇软软笑道:“既然遇见,还请恩人准了奴家拜见大娘子。”一抬头,正遇见碧霞奴从丈夫身后转出来,大大方方笑道:“赛姑娘莫要多礼,救人一命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儿,替我们姐儿积些阴鸷。”
但见碧霞奴满头珠翠粉妆玉琢,怀里抱着一个瓷娃娃一样的姐儿,一对母女花春风里头立着,落英缤纷,好似送子观音的年画儿一般,赛貂蝉登时觉得自己给人家提鞋也不配,臊得想寻个地缝儿钻进去。
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正要带着丫头灰溜溜的去了,谁知三郎倒是发话道:“赛姑娘既然来了,不如与我们一同进去随喜,不然外头排队站着,大太阳底下晒坏了你。”
碧霞奴听了这话倒是有些讶异,知道丈夫定然不会对这样闲花野草动了心意,只是不知他又要如何淘气,可怜那赛貂蝉姑娘如今春心荡漾,又起了痴心妄想,见三郎和颜悦色,自家倒会蹬鼻子上脸,笑道:“承蒙恩人怜惜,奴家就借了这个光罢。”命丫头搀扶着,随着三郎一家子进了正殿。
一群人丫丫叉叉迈步进来,旁人倒没理会,只有冰姐儿这会子正是好奇的年纪,见了庙里金刚护法全然不怕,瞪大了眼睛到处撒摸,忽然抬头瞧见了碧霞元君娘娘的金身,团了小手也做那个拜拜的姿势,叫一声“娘!”
碧霞奴见孩子抬头冲着上头叫娘,逗得扑哧儿一乐,正要说她,一抬眼瞧见了上头供着的元君圣像,怎么恍惚和自个儿生得一般无二,回头瞧了一眼张三郎,见丈夫朝她挤眉弄眼的,便知这是他搞的鬼,怨不得今儿来打醮,这些个幽尼女道对自家恁般热络,敢情这重修庙宇再造金身的好事就是丈夫出钱做的。
为首的那老道念了一句无量寿佛,过来搀扶了碧霞奴,底下小道童摆上了拜垫,笑道:“请奶奶还愿吧。”碧霞奴赶忙抱了冰姐儿行了礼,冰姐儿也团着手有模有样的学着娘,一会儿瞧瞧上头那个,一会儿又瞧瞧抱着自己的这个,小脑袋拨浪鼓似的乱晃,又有些忍不住清楚哪个才是娘亲,忽然饿了,闻见一股子奶香,一头扎进亲娘怀里,才知道自己认对了。
一家子行了礼,后头自然就该赛貂蝉姑娘的了,这时候才回过味儿来,敢情求着人托关系进来了,末了还要给人家的正头大娘子磕头,咬碎了银牙也只好往肚子里咽,待要不拜,一抬眼瞧见张三郎冷着脸看她,唬得不敢不低头,规规矩矩的朝着碧霞奴模样的金身行了大礼。
带着丫头含羞带愧的出了大殿,又怕给人瞧见,偷摸从后门儿走了。三郎一家子倒快活,冰姐儿虽然时常抱出来晒阳儿,正经出来逛逛还是头一回,乐得不肯家去,抱她上车,小手儿狠命扒住了车辕子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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