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今年三十有五,因得圣恩,看着仍像二十多岁似的。
端庄尊贵,美若天仙,这是陶嫤对她唯一的印象。不管怎么说,再像二十岁,到底比不过真正二十岁的姑娘。男人那点喜新厌旧的臭毛病,千百年来都改不了。
陶嫤不好议论皇上是非,她琢磨了一阵子,“你说那位昭仪是扬州人?”
孙启嫣是听丫鬟说的,不大确定,“既然是从扬州带回来的,应该是吧?”
这么一说陶嫤想起来了,周溥也是扬州人,上回分别时他说还会回长安了。眼看着一年都过去了,他还是没有音讯,陶嫤还等着他回来问他真相呢,偏他怎么都不出现。
*
正好殷岁晴要上街买样东西,喜袍上的扣子是丫鬟买的,她不满意,便想亲自去成衣铺看看。
陶嫤无所事事,索性跟她一块去了。
两人乘马车出府,一路来到西市的锦绣阁。孙启嫣进里头挑选,她进里头瞅了一眼,各式各样的扣子,实在眼花缭乱,便打算到隔壁首饰铺子看一看。
陶嫤想着不走多远,便没有戴帷帽。
刚到首饰铺子门口,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个人。穿湖蓝绣金袄裙,头戴帷帽,后头跟着一个丫鬟。
陶嫤险些跟她撞上,往旁边避了避,愧歉一笑,“不好意思。”
对方停住,帷帽下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陶嫤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站了好半响,她才踅身往前走,走向门口停着的马车。
这人是谁?
陶嫤觉得她身型熟悉,但她身后的丫鬟她却不认识。应当是哪个权贵人家的千金吧,她没在意,进里面选了几样发簪耳坠。她给孙启嫣选了个金镶玉灯笼耳坠,她自己挑了个桃心银簪,心满意足地回去等孙启嫣。
孙启嫣选好了扣子从锦绣阁出来,两人一起登上马车往回走。
*
另一辆马车上,何玉照挑起帘子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她摘了帷帽,褪去稚嫩,面容更成熟了一些。
直到马车走得远了,她才缓缓放下帘子,从头到尾,表情都没有什么波澜。
一旁新来的丫鬟不解地问:“姑娘认识方才那两人?”
她敛眸,忽而勾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笑里竟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和仇恨,“以前认识,现在不认识了。”
这一年来她一直被关在府里,最近宜阳公主才有所松动,肯让她到外面走走。
何玉照倚着车壁,不知不觉想起小时候跟陶嫤在一起玩的光景,彼时她们亲密无间,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她握了握拳头,都怪孙启嫣那个贱人,若不是她,陶嫤怎么会跟她反目。
丫鬟见她模样凶狠,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姑娘,咱们回府么?”
她回神,点了点头。
马车慢悠悠地行走,两辆马车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
回到孙府时正值晌午,陶嫤准备回家,把金镶玉耳坠送给孙启嫣后,“成亲那日启嫣姐姐就戴着这个吧。”
两个小灯笼既喜庆又精致,孙启嫣很喜欢,毫不犹豫地颔首:“好,我就戴这个。”
她满意地笑了,告辞之后,乘坐马车回到陶府。
陶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是以前从没见过的,陶嫤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问门口的阍者:“府里有客人?”
阍者笑一声,“有有。”
然而问他是谁,他却答不上来。
陶嫤让白蕊前去打听谁来了,她举步走回重龄院内。一刻钟后,白蕊活见鬼似的回来了,“姑娘,姑娘你猜谁回来了?”
她一脸不可置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陶嫤哪猜得到,站在廊下剥橘子,橙黄色的橘肉一瓣瓣送入口中,咬一口满嘴的甜汁。她往白蕊嘴里塞了一瓣,“快说,别拐弯抹角的。”
白蕊嚼了嚼吞下去,迫不及待地告诉她:“是周大夫,周大夫回来了!”
陶嫤的半个橘子掉在地上,她来不及心疼,抓着白蕊就问:“他人呢?”
白蕊指了指前院,“正在堂屋跟老爷说话呢。他这次来好像是专门看望老爷的,来了好半天了。”
陶嫤心砰砰地跳,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她急于向周溥求证一些东西。
她牵裙走出重龄院,快步往正堂赶去。
☆、第102章 迎亲
这一段路格外漫长,陶嫤觉得走了好久,却怎么都没有尽头。
好不容易来到堂屋,她扶着门框朝里张望,里头除了陶松然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她着急地问:“阿爷,周大夫呢?”
陶松然刚坐起来,看样子是要回后院,见她神色匆忙,问了句怎么了,“周大夫刚离去,你找他有事?”
有事,大事!
陶嫤来不及解释,转身就往外跑。刚才白蕊来时他还在的,这会一定还没走出多远,她一定要追上他,向他问个清楚!
陶松然在后面叫她,“慢点,姑娘家莽莽撞撞像什么样!”
这时候哪管得了这么多,她咬咬牙,秋天里硬是跑出一身的汗来。到了陶府门口,总算看到周溥离去的马车,她追不上去,恰好见门前停着一匹马,应当是去外头采买东西的下人骑的。
陶嫤上前牵住缰绳,不顾下人阻拦,利落地上马,扬起长鞭喊了声驾,直直往那边冲去。
下人急坏了,在原地大喊:“姑娘,姑娘停下!”
她听不到,一心想拦下前面的马车。
她不知道周溥住在哪里,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已经等了一年多,再等不下去了!
一定要问个清楚。
陶嫤马术精湛,不多时便撵上前面的马车,她手持缰绳,转了个弯横在马车跟前。对方的马儿受惊,车夫吓坏了,赶忙握紧缰绳停住。马儿长嘶一声,堪堪停在她的跟前。
车夫很生气,破口大骂:“你不要命了?”
他不知道陶嫤的身份,见是个姑娘,脸色更加不好。
陶嫤无心跟他废话,扬着下巴问道:“周溥呢,让他出来见我!”
小姑娘很猖狂,带着特有的怒气和骄傲。看得车夫一愣,心想公子何时招惹了这么漂亮的姑娘,正犹豫着要不要往里面传话,布帘已经被人从里面挑开,“陶姑娘?”
是崔夏。
既然是他,那么周溥一定在了。
果不其然,周溥从他后面走出来,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袭青衫穿得平整干净,面如冠玉,眉目温和。大抵没想到她会追出来,周溥愣了下,拢起眉心指了指她的马,再不赞同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不能骑马,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她打招呼,只顾着关心她。
陶嫤从马背上跳下来,立在他跟前道:“你下来,我们找个地方,我有话要问你。”口吻不容置疑,更容不得反抗。
陶嫤有时很霸道,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不管对方同不同意,愿不愿意,她都得强行做到。
好在周溥没有不愿意,他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唇瓣一抿弯出个弧度,跟崔夏比划了两个手势。崔夏会意,看着他走下马车,“公子真不需要我陪么?”
周溥摇摇头,很坚定。
崔夏妥协,让车夫驶到前面借口停下,在那儿等周溥。
*
前面不远有个茶肆,陶嫤牵马走在前面,她不必回头,就能知道周溥一直跟在后面。
到了茶肆,要了一间二楼雅间,她把马交给伙计看管,径直往楼上走去。
周溥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扬起一抹笑。
许久不见,还是一样的骄傲固执。
上回他写了那几个字,料定了她的反应,即便过了一年多,她还是对此耿耿于怀。这次叫他过来,应当也是为了那回事,周溥现在反而很冷静,因为他比她早知道,比她早有心理准备。
到了雅间,陶嫤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几后面,指了指对面,“你坐下。”
周溥失笑,乖乖地在她对面坐下。
伙计问他们要什么茶,陶嫤哪有心思喝茶,随口点了一壶毛尖。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周溥上回给她写的药方,药方后面是一个日期。
明徽二十二年,六月初三。
问完发现他不会说话,这里也没有笔纸,陶嫤懊恼地皱了皱眉,“你等等。”正好伙计上来送茶,她递了一两银子过去,“你去帮我拿笔纸来,尽快!”
伙计收了钱,痛快地退下了。
门口正好有一家书铺,除却买笔纸的钱,他还能剩下不少零头。
伙计跑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将笔墨纸砚摆在桌上,“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陶嫤挥挥手,“没了,你下去吧。不叫你不许进来。”
他哎一声,走时顺道把门带上了。
陶嫤研好磨推到他跟前,严肃地看向他,“你为何会知道这个日子?周溥,不要敷衍我。”
周溥原本也没打算敷衍她,到了这个时候,再隐瞒下去没什么意思。
他提起宣笔,含笑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因为我记得这一天。”
她死的那天他在做什么?
陶嫤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灵堂地围满了人,他在哪里?
灵堂外面好像有一个人站了一天一夜,记忆太模糊,她根本不能确定是不是他。陶嫤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她十指纠结,几乎艰难地问:“你,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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