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姨娘趁着旁人不注意时,悄悄地递给了她一方帕子让她擦脸。还轻声安慰她,说,人死不能复生,七姑娘切莫太过伤心,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
望见姐弟俩那心急如焚的模样,江云昭想到先前自己和哥哥为了父母着急的心情,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也罢。
为了那方帕子,为了那句温暖的话,她就帮上一次吧。
不过,也仅仅一次而已。
“你们有什么、什么事?说来我听听。”
江承晔边说着边掀了帘子下了轿。他脚步有些虚浮,踉跄了下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扶住轿壁,旁边的婆子又伸手馋了一下,这才幸免于难。
江云昭知道哥哥的酒劲上来了,哭笑不得地疾走过去,吩咐婆子们把他塞到轿子里抬进院子。
眼看江承晔的轿子走了,江云昭便对江云梦和江承梧大声说道:“你们姨娘也太不小心了!明明生了病,怎地还能去安园?若是把病气过给祖母,那可怎么办!”
不待江云梦解释,她又气极道:“三叔吩咐的?三叔吩咐的就能作数了?”她冷着脸上了轿子,吩咐婆子们:“走!去安园!若是真有这么个病了的人在那里,那可不得了!”
江云梦愣了下,下意识地就想跟过去。
江承梧一把拉住了她,往江云昭那边深深地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回去吧。”
“可是姨娘……”
江承梧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担心。”
距离安园还有几十丈远,江云昭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哀嚎之声。
“母亲,父亲,你们去得太早了!若是你们还在,哪能容许儿子被人欺负成这副模样!哥哥非要把儿子往火坑里推!爹啊,娘啊,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儿子不要被那黑心黑肺的哥哥给害死!”
听了三叔唱作俱佳的‘表演’,江云昭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三叔来安园跪着,当真是来求老夫人帮忙的?
在继母的院子里,借着‘沉痛悼念’生身父母的名义来博取继母同情的,三叔怕是这世上的头一个了。
也不知老夫人听了他那些话后作何感想。
眼看着院门近在咫尺了,江云昭听到院内低低的啜泣声,忙敛起脸上浅淡的笑容,姿态从容地下了轿子,走进院子。
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院中的阵仗后,她还是吃了一惊。
二十多个女子跪伏在地上,人人都在哭,人人都在不住地抹眼睛。
这也就罢了。
最奇特的是江三老爷。
他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边哀嚎着,边不住以手捶地。衣裳早已皱成一团,头发则乱糟糟如杂草。平日里那么体面的一个人,此刻却如无赖的市井泼皮。
江云昭看了看紧闭的客厅房门和门前守着的粗壮婆子,明白过来江三老爷怕是闹了许久都没人搭理,方才大声哭号,好让里面的人听得更清楚。她心里不由得更加嫌恶了几分。
——此事本就是他惹出来的,他却宁愿这般作态,也不肯去面对自己闯下的祸事。
扫了眼排在人群最偏僻角落里的那个单薄身影,见对方正瑟瑟发抖,江云昭暗暗摇了摇头。
“听说三叔让生病之人来安园了?”江云昭语气焦急地问连氏。
连氏朝这边冷冷地看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麻烦了。若是把病气过到安园里,岂不是糟了?”
连氏哼道:“放心,连面都没见到,何来的过病气。”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心总是好的。”顿了顿,江云昭忽地变了脸色,声音又高了些许,“难不成三婶并不介意祖母的身体安危?”
连氏微微皱了眉。
虽然人是江三老爷要叫来的,但如果往后出了岔子,这事儿少不得会算到她的头上。
她淡淡地看了眼江三老爷,见他一直低着头哀嚎理都不理这一茬,这才说道:“丽姨娘就回去吧。在这边也是碍手碍脚的。若出了事,还得我找人看顾着。”
江云昭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多逗留。
瞥了眼那紧闭的厅门,她正准备离去,突然,屋内传出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那声音来得又急又重,显然不是失手掉落,而是被人用力摔到地上的。
江云昭想起江云梦她们说江兴源应当还在安园,思量片刻后,终究是走到那门前,问守着的婆子道:“爹爹可是在里面?我有事寻他。”
婆子们自然也听到了方才那一摔。听了江云昭的话后,就有些迟疑。
这时屋内传来江兴源的声音:“是昭儿吗?进来吧。”
江云昭深吸口气,缓步入内。抬眸去看,入眼便是一坐一站,对峙僵持着两人。
正是江老夫人和江兴源。
☆、第31章 劝说老夫人
屋里一片寂静。
片刻后,江兴源慢慢转向江云昭,缓声问道:“昭儿,你可是有事要我帮忙?”
江云昭原本想着随便寻个小事当理由进来瞧瞧,如今听他这样问,方才意识到江兴源竟是打算找个借口出屋。
扫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她心思一转,仿若没察觉屋内的紧张气氛,摆出愤愤然的模样,说道:“哥哥今日去参加宴请,吃了好多酒。方才下轿子的时候,东倒西歪得差点没摔倒。爹爹,您赶紧瞧瞧去吧。好好教训教训他,看他下次还敢不敢饮那么多!”
看到女儿气呼呼的模样,江兴源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爹爹这就与你一同过去。”说罢,江兴源向江林氏恭敬行了个礼,朝江云昭示意了下,便转身准备离去。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了没几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喝:“站住!”
江云昭见江兴源止了步子,就也停了下来。
两人还未回身,就听江林氏压低了声音怒道:“你急着离开,可是还要继续不管不顾地把老三送出去?”
江兴源坦然说道:“本该如此。”
“你怎么这样执迷不悟!”江林氏猛地站起身来,扬手指着屋外,“他是你的亲弟弟。你这样待他,到底有没有顾念一点兄弟之情!”
“就是顾念着兄弟之情,才不忍心看他继续走上错路!”
江兴源转回身去,紧走几步去到江林氏面前,“母亲,他已经做错几十年了。若是继续放任下去,他这有生之年,怕是难以知道是非对错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弟弟。无论他做错什么,你身为长子,都要担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
“但是教导弟弟不走上歪路错路,也是我的责任!”
“够了!”江林氏气极,叱道:“你口口声声说教导他,那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把他送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江兴源正欲开口,江林氏抬手制止了他。
她舒缓了一口气,说道:“当年老爷亲手把他放到我怀里的时候,他还那么小。我记得,老爷说,往后我要把他当亲生的来疼爱,万万不可委屈了他。”江林氏目光悠远地怔了片刻,忽地回神,眼眸中渐渐聚起了怒气,“老爷临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如今倒好,你竟是要亲手把他交给那些虎狼之辈!”
江兴源听她提起去世的父亲,拧眉不语。
这时他身边的江云昭突然开了口。
“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么?祖母为什么不同意呢?”
江林氏努力平缓了下火气,好生说道:“外面人太多,你三叔叔若是出去了,定然要受伤的。”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难道是三叔叔借了太多次?既然他怕受伤,那当初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欠人钱呢?不去借不就好了?”
江林氏没想到自己被孩子的童言给问得语塞。她正思量着怎么说才能让这小姑娘转过弯儿来,就听江云昭又闷闷地开了口:“难怪外面的人说侯府的人都是乌龟。”
江兴源忽地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方才我们车子经过的时候,听见他们说自己手里有证有据,若是侯府畏畏缩缩不肯见人,他们就拿着东西上官府告三叔去。还说侯府是孬种,藏着个惯犯在家里,一看有人来要个准话了,整个府里的人都缩头缩脑地不肯露面,就像躲在壳里的乌龟。”她大大地哀叹了声,“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了,旁人少不得要将整个侯府都嘲笑了去。”
江林氏听到‘整个侯府’四个字时,明显地皱了下眉。
江云昭注意到了。
刚开始她还不知江老夫人为何这样坚持保住江三老爷。转念想到上一次偷听到的江老夫人和陈妈妈的对话,她有些明白过来,便拿着四分真六分假的话来试探。
如今见有了些微成效,她便再接再厉道:“唉,这件事情可真是闹心。这般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惊扰到四叔叔了没。”
“你四叔?怎么这么说?”
“哥哥跟我说过,侯府上下,读书最用功的就是四叔了。我记得哥哥说读书最忌被打扰。如今府里府外那么乱,也不知四叔那边怎么样了。”
江林氏若有所思。
江兴源没想到江云昭提起江兴志后江老夫人竟是沉默了。他细细观察,见江林氏虽沉默不语,但方才面上的怒气已经渐渐平息。
斟酌一番后,他选择了闭口不言,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