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昭回眸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她刚回到晨暮苑不久,董氏那边就来了消息。说是王妃现在在吃饭,不得空。等下好了后,就会到访晨暮苑。
世子妃最好提前做好准备,切莫让长辈再等。
李妈妈听闻,气不过,“说的好像夫人请她来的,特意提前通知夫人一般。让夫人届时出院子去迎接?就凭她?真是可笑!”
封妈妈冷哼道:“那王妃最爱装腔作势。以前装好人,不像。如今却是要装起这府里的主子来了!”
邢姑姑在旁淡淡说道:“也真是苦了她了。一把年纪的人,如今是撒泼耍赖诸多手段齐齐上阵。也不知往后哪天她清醒个一时半刻的,想到这些事情,会不会懊悔至极。”
传话的婆子躬身立在旁边,不敢吭声。只是那面上,亦是带出了几分不屑。
蔻丹截住了前来传话的人,问道:“你可知王妃因何来寻世子妃吗?”说着,不动声色朝那婆子手里塞了块碎银子。
新荷苑的主子们本来就不大房。这些时日以来,愈发小气了。不肯给赏银不说,连月例银钱都开始克扣起来。
比如这婆子。
自认做事踏实肯干。不求大富大贵,但月例银子一分不少地拿到,攒个小钱,她觉得还是没问题的。
谁知现在就连拿月例都成了奢望!
她是负责院子里洒扫的。
上个月她勤勤恳恳,做事分毫都不马虎。就连那枯树叶子,都能及时处理干净。就这,拿到的月例银子拖了半个月不说,还整整少了一半!
婆子气不过,寻董氏她们理论。
董氏瞪着浑浊的眼睛,说道:“你说你平时卖力?那好。平日里叫人去别处传话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平日里让人去安排车、准备物件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还说自己做得多。哪儿来的脸!”
婆子被气得半死。
先前有专门的人做那些杂事。不过那些人都是在府里做短工。因着新荷苑再没油水可捞,主子们变得比下人还吝啬,他们就各自寻了借口,陆续请辞离去了。
那些人走后,主子们竟是乐得开怀。
婆子隐隐约约听到董氏和廖泽昌说,那些个光拿银子不干活的走了也好,省下钱来买烟叶。
婆子本来还没觉得那些人走了能怎样。直到被董氏斥责,方才领悟。
——敢情那些事情都落到了她们头上了?!
而且,工钱还肯定不会增加!
想到这,婆子心里头的怒火就压也压不住。
捏着手里头的碎银子,想到晨暮苑的下人们吃好喝好过得舒心,她们新荷苑的却一个个连走路都得低着头放轻脚步,婆子终究是忍不住了,将蔻丹唤到路边,轻声说道:“听说,世子妃最近要修院子?”
蔻丹听闻,心里头一惊,面上露出好奇模样,“你怎知道的?”
“王妃今儿就为了这事来的。”婆子低声道:“我昨儿路过廊下的时候,听到王妃和王爷在说此事。王妃还说,她侄儿媳妇的一个远亲平日里的营生就和这个有关系,就想着见了世子妃,然后推荐他来晨暮苑负责这事。”
蔻丹笑道:“真是难为王妃。她也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么。跟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平日里苛待人惯了,让人摸不准到底是真抠门还是假慈心。”
怨言说完,婆子好似才发现自己口误,忙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自责道:“哎呀,你瞧我,就是话太多。一开了头,就收不住。”
说完,将银子好生塞在怀里,这就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蔻丹唤她,“不知王妃怎么晓得世子妃要修葺院子的?”
这个要被人知晓的话,其实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儿。
前两天的时候,有一次江云昭在院子里坐着听管事婆子们汇报事务。完事后,她正准备回屋,看有几处梁上的彩绘掉了色,又想着要不了多久就快到年关了,就和身边的人说了句:“过几天得把院子好生修修。免得过年的时候还这副颓败的模样。”
江云昭就在公开的地方说过这么一次。后来吩咐蔻丹和红霜还有李妈妈她们,是在屋里头私下提的,并无旁人在场。
但,就算那一次说时被人听到,那也是晨暮苑的人。如今被董氏知晓,可见,是有人说了出去。
那婆子回过头来,听蔻丹这样问,茫然地望向蔻丹:“难道这消息王妃不是从正经路子得知的?”
蔻丹转眸一笑,“倒也不是。这事没有遮着掩着。不过看着王妃很是留心世子妃这边,所以问一下罢了。”
婆子哼了声,“能不留心么?世子妃可是有大把的银子在手里!”说着,朝蔻丹叮嘱了句:“看好你家主子,可别被人坑了银钱去!”这才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蔻丹脸上的笑容就也不见。
她匆匆回了屋,将与婆子的对话尽数告知江云昭。
江云昭想到先前刚回来时的那个小丫鬟,命人将红莺唤了来,说道:“刚才那个小丫鬟可是你负责的?想办法将她分到别的院子去吧。晨暮苑是留不得了。”
“是。”红莺应声后,有些不忍心,忍不住说道:“夫人,那小丫头年岁小。王妃是主子,她看王妃在那边一直不走,不懂事说漏了嘴也是有的。而那修葺之事……也不见得就是她说的。”
李妈妈正给江云昭准备等下要吃的果子,在一旁听到,很是同意江云昭的决定。
她看了眼红莺,说道:“原来夫人也留意到这件事。我先前也是觉得奇怪,王妃怎么会知道夫人去了明粹坊。刚刚私下里问了好几个人,最后确认是她说出去的无误。就依着夫人的意思办罢。”
“那修葺之事呢?”红莺说道:“当时在的人不少,不见得就是她罢。”
先前她帮着训诫新来之人,对这小丫鬟印象不错,又替小丫鬟辩解了几句。
“可是当时夫人在院子里,本不需要她伺候。她却硬是挤破了头往夫人身边凑,你不会不记得罢?”李妈妈寒着脸训斥红莺:“你若不记得了,可以问问当时在场的邢姑姑。”
红莺垂首不语。
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她总觉得那小丫头天真烂漫,跟她当初刚进侯府似的,总是不经意间就做错事、说错话。不由自主就对那那丫头多了几分爱护。
李妈妈看她开始开窍了,便道:“前端时日府里来了好些个年岁小的,有的比她还小几岁,怎地没说错话?因为咱们千叮咛万嘱咐,主子们的事情,一个字儿也不能漏给那院子的人听。也不知她是听了谁的,居然与那边的人报了信。如今她能说一句,下一次,便能说了八句、十句去。”
“不过是口误吧……以前她也没做过这种事情。”红莺想到那小丫头甜甜叫姐姐的模样,有些心软,“年纪小心性不定。再教教或许就……”
“刚开始没动作,不过没人寻到她给她诱惑罢了。想当初红霜去侯府的时候年岁也不大。红霜还镇日里去静园寻她姐姐紫雪呢。那么多人许她好处,你可曾见她漏出过一字半句去?”
想到红霜,再对比一下,红莺彻底没言语了。
只是到底有些同情那小丫头。
江云昭看了出来,便道:“先前新荷苑没有动静,为何今日突然前来发难?先前知道晨暮苑是块硬石头,撬不开。如今瞧见裂纹了,觉得自己可以试着来插一手,这才有了此番动作。你道那裂纹在何处?”
红莺面露震惊,迟疑道:“难道说……”
李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一整天里,旁人一点消息都没透出去。偏她多嘴。还不是因为那人就杵在院子外头,没法避开人说、只能故作无意当中提示?你在夫人身边那么久了,可是长点心吧!”
红莺想了想,不由垮了脸,“才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想到怀疑她去!”
她真的是没往那边想。如今被江云昭和李妈妈一说,她才惊觉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说是年纪小,但也算不得很小了。夫人并不赶她出去,只让她去别的院子,已经是心善至极。”
江云昭缓缓说道:“你要好好想想:晨暮苑,为什么能够那么牢靠,让新荷苑的人没有空子可钻!不只是因为邢姑姑她们守得牢。更重要的,是大家上下一条心,不给那些人任何机会!”
她这话说得红莺心头一震。
是了。
大家当初都发了誓,要替主子守好这一处地方的!
红莺想到董氏在晨暮苑外撒泼的情形,白日里还只是觉得厌烦,看着往日清冷的王妃成了这泼皮无赖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笑。如今细想,董氏那副模样,分明带了些有恃无恐在里面。
想到自己被人蒙骗,红莺心里头不舒服,也十分懊悔,边说边朝外大步行:“我和她说,让她收拾收拾搬出院子去!”
李妈妈在后面说道:“别显得那么急!你是夫人屋里头的头一个,好歹做出点沉稳的模样来!”
“知道了!您放心好了!”红莺头也不回地说道。又低声嘟囔道:“还真当我是小孩子了。”
她最后那句声量不小,江云昭和李妈妈都听见了。
李妈妈喟叹道:“人是长大了,可这性子,和小孩子有什么分别!真是让人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