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宇天和廖泽昌也看得十分感慨。
这些年下来,他们竟是头一次知道,家里头最有情谊的,居然是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廖心芬!
比起她来,那狠心抛下父母兄长不顾,投河自尽的廖心慧,实在是太不懂得顾全大局了!
虽然廖心芬万分不情愿、万分舍不得家里人。可是,时间不等人。
没多久,先前遣了回城去买新嫁衣的仆从就赶了回来。
廖心芬被梳妆打扮一新,准备上车。
桃姨娘哭成了个泪人儿。临了,还不忘给廖心芬的怀里偷偷塞上烟杆和烟叶。
“你、你如今既是染上了这东西,定然离不开它。路上的时候,少不得要经常用一用。你……到时候避着人些。切莫被他们发现了去。”桃姨娘殷殷叮嘱道。
廖心芬却有些不耐烦。
对着王爷王妃那般重情重义的女儿,在生母桃姨娘面前,却好似换了张脸,冷着声音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提前早就准备过。不会出岔子的。你赶紧回去吧。已经晚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天黑了。”
说罢,自顾自盖上盖头,径直往前行去。
桃姨娘发现了她的冷淡和疏离,既伤心又痛心。
望着女儿狠绝的背影,她将刚才那番话想了遍,察觉不对,小跑着赶了上去,一把抓住廖心芬的手臂,不敢置信地低声问道:“什么叫‘早有准备’?你早就准备了这两样东西?为什么?为什么!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今日之事?!”
廖心芬这才惊觉自己喜极之下居然口不择言,露出了一点马脚来。
她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震惊不已的桃姨娘,“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好好当你的姨娘就是。旁的,不用你多管!”想到方才被揭穿时候心里的那股子恨,她顿了顿脚,又凉凉道:“……而且,你也不够资格、管不着!”
那股子凉薄,透过大红的盖头,都还有着明显的冷意。
桃姨娘跌坐到地上。眼角处缓缓流出了两行泪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廖泽福上前扶起了她。
他望着远去的廖心芬,低声道:“没事。姐姐是个聪明的。到了那里,断然不会受委屈。”
桃姨娘用袖子擦了擦脸,喃喃说了句话。
廖泽福没有听清,却也懒得去细究。
古妈妈却是听清了。
桃姨娘说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聪明了,有时候反倒不是好事。
廖心慧当天晚上就醒了过来。头昏脑胀,胸口发疼。一动,全身都酸疼酸疼的。
夜里很静。偶尔有别家的犬吠声传来,清晰可辨。
她起身下了床,环顾四周。
这应该是个农家小院儿。墙壁未曾粉饰过,门还是最简单的木制。
廖心慧抚着微微发疼的胸口,慢慢往前走着,推开门,望见空中的皎月,有些怔愣。
——真是难以置信。她居然还活着。
而且,还能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里醒来。
平静祥和的夜晚,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新荷苑里,镇日里除了争吵,还是争吵。
那些人不分日夜争吵不休。有时候为了银钱,有时候是那什么烟叶,有时候,甚至只是一点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能让他们跳将起来,争个不死不休。
……这样宁静,真是美好。
廖心慧这样想着,才发现旁边有了动静。
这屋里还有一张简易的榻。
有个十二三岁的布衣少女显然被她起身的动静惊醒了,正在起身。
女孩儿揉着眼睛走了过来,还算工整地朝着她一礼。
廖心慧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是这屋子的主人。我爹娘都死了,就留下我一个。他们把你送来,说让你和我住段时间。”女孩儿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他们说,你先在这里休息着。往后的事情,有人会安排妥当。等你休息好了,想好要去哪里了,再说罢。你不用怕,这里很安全。”
不待廖心慧答话,女孩儿又问道:“你饿了不?渴了不?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你在这里就当是自己家好了。”说着,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睡一觉,就迷糊了。先前郎中说了,你醒后先吃点稀粥。早就煮好了,不过应该凉透了。你先等等,我给你去热一热。”
说罢,不由分说将廖心慧给按到了椅子上,往外行去。
廖心慧便笑了。
她心底一片宁静,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轻轻说道:“谢谢。”
廖鸿先也没料到廖心芬为了谋得那桩婚事,会狠绝至此。
原先他还不打算插手,因了这个缘故,反倒对廖心慧生出了些许相助之意。
江云昭笑着说道:“旁人求许久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抬抬手就行。知道你忙。别的就也罢了。给她个新身份这事儿,我不好办,却是非你不可。”
廖鸿先也有此意。
“三天后就能弄好。到时候,你命人给她带去。旁的事情,你看着处理吧。”
说罢,他忍不住叹道:“那帮人乱成这样,倒是显现出了两个人来。”
一个是廖心慧,另一个,便是姚希晴。
想当初,这两个女孩儿和江云昭极其不对付。但是,随着新荷苑一日日变化,两个女孩儿也在渐渐成长。所思所想,与当日已经大不相同。行为处事,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云昭听了他的感叹,不由想到了前世时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
怔愣了会儿,她笑道:“有谁能够一开始便懂得那许多呢?经历过磨难,方才能够成长。”
廖鸿先抬指弹了弹她额头,哼道:“小小年纪,乱想甚么呢?走,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新鲜东西来。”
“好玩的还是好用的?再不就是好吃的。无非是那几样。你还能弄出什么别的花样儿?”
江云昭与他说笑着,走到外间,却是看到了眼熟的食盒。
“你这是……”
“今儿做事的时候路过侯府,我就进去看望了爹娘。正赶上点心出锅,我就带了些。”廖鸿先说着,将食盒盖子打了开来,“呐,这是母亲亲手做的糕点。那几个歪歪扭扭的,是那俩臭小子在旁边帮倒忙,捏出来的。我瞧他们做的也太不成样子,怕污了爹娘的口,就都要来了,专程带回来给你吃。”
江云昭看着那些个奇形怪状的,想到弟弟们做它们时候的模样,不禁莞尔。
廖鸿先看她笑了,心里也是开心。拉了她一同坐下,唤了人来,净过手,拿起那些点心,边笑边‘品评’。
……
天气渐渐转凉,继而变冷。
待到树上枯叶落尽,送嫁的队伍,就也回了京。
这期间,廖心慧已经早就痊愈。
她在一个小镇子上住下。用江云昭给她的银钱,开了一家胭脂铺子。
——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她就喜欢装扮。对这些,是极为熟悉的。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坚持用自己带出去的银钱来开铺子。
后来江云昭让人给她带了话,让她将自己弄出去的那些嫁妆收起来傍身。先用拿给她的银子来开店,赚了钱后,每年还给江云昭一些。待到还清之后,自会把铺子转到她的名下。
廖心慧自己独立出来后,渐渐晓得了人情世故,也知道了银子花出去容易赚起来难。自己那些嫁妆,若是大手大脚用,根本撑不了几天。
她知晓了江云昭的好意,也明白江云昭的这等于是无偿借钱给她周转。心下感激,也不多扭捏,接了江云昭的好意。暗下决心,往后有机会再还了她这人情。
廖心慧那边渐渐步入正轨,新荷苑这边,却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听回来的仆从们禀说,崔家很满意这桩婚事,又对廖心慧的突然故去表示哀叹,
新荷苑的主子们就放下了心。暗道往后廖家和崔家同为一体,定然能够互帮互助。再不用担心烟叶不够,也不用担心银子不够了。
——都一家人了,他们若是没了银子,从崔家要上一丁半点儿的烟叶来,想必也是无碍。
只是仆从们对着他们时,是这番说辞。到了私下里闲聊,又变了另一副口吻。
“他们还当叮嘱了咱们不准说出去大姑娘是自尽的,崔家就不会知晓?也真是太驽钝了些!”
“可不是。咱们不说,难道二姑娘就不会说了?他们管得住咱们,可管不住二姑娘!”
“哎……别往后听到了风声,再怪我们讲出去了罢?没道理二姑娘做出这种事情来,要咱们背黑锅!”
几个车夫在那边絮絮叨叨,被闻声过来的两个婆子给喝止住了。
其中一个虎背熊腰身子壮硕的朝他们唾了一口,“悄悄在这里议论什么呢!非议主子,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们不怕遭了秧,我们可还怕被你们牵连!”
可是车夫们看到她这副模样,非但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拉了她一同坐下闲聊。
“王大嫂子!坐!坐!”
“来来,喝杯茶。”
那王大嫂子和另一个婆子推却不过,只得坐下了。
有车夫就凑过去,半遮住口,小声问道:“王大嫂子当时是伺候着新人的。可曾听见了那件事没?”
王大嫂子一口吐出嘴里头的茶叶沫子,“什么那件事?说清楚点。遮遮掩掩的,谁是你肚子里的蛔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