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武帝皆为救世而来,二郎……”刘文静一改言及己身之淡定从容,言语之间竟出现了有几分急切,“天下大乱,非有汤,武,高,光之才,不能定也。若是二郎担得起,也应效仿明主,开盛世之先河。”
李世民这才转身:“既如此,您有何高见?”
“李密在洛阳,主上在淮南,大小反王少说也有个万数,若真有人可应天顺人,举旗大呼,何愁大业不成?”谈起江山,刘文静却是异常的激动,“如今太原在唐公治下平安祥和,为百姓避祸乱之地,文静在太原为官数年,也知太原城中,也得有个十万豪士,欲举反旗,加上唐公手下兵卒数万,振臂一呼,乘虚入关,不到半年,自然,大业可成。”
李世民本以为能听到一番高谈阔论说的让人心动神摇,如今却不过是这个说法,难免多了几分失望,语气也转为淡淡,道:“刘公所说的,世民也都知道。”
刘文静讶然——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乃是世上大多数男子所想所望,而后者更是依托于前者的基础之上,少有男子对“掌天下权”不感兴趣,而如今,李二郎……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他突然下狱,又经历李二这么一番欲擒故纵的来了坐下准备走又回头的折腾,自然脑子转的不如寻常时候。
李世民看到了刘文静讶然的表情,默默叹了一口气——果然不是每个人都如同无容那样能迅速的反应他的意思并且跟上他的脚步,只得补充道:“李二也觉得刘公所说不错,即便如此,即便吾真有此意,可是——我父亲大人如何说服?我一家老小如何安置?而这几万大隋精兵,又如何才能让他们为我李家卖命?即便这些都有了,我父亲帐下不过有个几万兵马,又怎么在天下多如牛毛的反王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刘文静好歹是被李世民这么一篇话拉回了正常思维,暗叹李二运用人心智精准,顺手一引,作出一个邀请他坐下的姿态:“二郎请。”(注2)
李世民看刘文静似乎真有些料,眸色一闪,便又坐在刘文静对面。
两人一番长谈之后,李二若有所思,看着刘文静一脸送客状,虽觉得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没办法解决,看刘文静也不想多说,便起身准备离开。
即将跨出牢门之际,刘文静突然开口:“若是二郎仍觉得唐公难以接受,不妨求一求裴寂裴公。”
李世民苦笑:“可裴公……”
“若是二郎觉得裴寂不好亲近,不妨予些财物。”刘文静打断了李世民的话,说的无比胸有成竹。
李世民转身,深深一礼:“多谢先生。至于先生如今的处境,吾必回禀吾父,先生与李密并无干连,当释。”
刘文静笑:“有郎君周旋,此事自然无碍。”
——
李二院中
无容靠在李二怀中,听了李二说了长长的一篇话,最后抓住了重点,笑道:“财物?裴公却真是个……妙人……。”
李二撇撇嘴:“他是个妙人,我们自然也不能落了俗套,这贿赂,应如何才不算是落了俗套?”
无容轻轻一笑,不以为意:“做一个正当给他的理由不就是了?”
“我为难的却并非此事。”李二有些踌躇,却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开口。
无容轻轻瞥他一眼,李二少有用这种欲言又止的状态对着自己,既然贿赂裴寂的方式不是问题,那就应该是贿赂的财物上有了毛病。
这些年李二在家中也有些积蓄,加上自己的嫁妆,还有在外也有些产业,自然李二平时忙着结交英雄豪杰,本来家中财物是归了无容顺手打理,等到无容彻底的脱离了家中权力争斗的漩涡的时候,便顺手就接过了李二在外的产业。
李二觉得欣喜的,本来自己的产业也就能勉强供应自己结交的各种英雄豪杰,无容接手了之后,竟也没觉得手头有什么借据,李二不由得对妻子的理财之力更是惊喜万分。
如今这要贿赂裴寂,这一份礼自然不能轻了,夫妻之间,为此自然少不得要点钱。
无容既然了解李二的真实想法,自然笑的更是轻巧:“我倒是什么事,就这个——我人都是你的了,别的所有,不都是你的?”
李二在无容额上轻轻印了一吻:“多谢娘子。”
无容摇头,款款道:“第一次你谢我,是在雁门之围上我予你的骑装。第二次你谢我,是我照顾了母亲多时,你感我理家不易,彼时……无容看,夫君对我,也不过是敬重感激而无爱意,而如今无容自信夫君已可与无容相守一生,却为何,又言谢字?”
李世民哈哈一笑:“是,是为夫错了。”
无容又瞥一眼李二,笑:“那夫君总该做点什么,陪个罪?”
李世民更是开心,觉得自从自己和妻子圆房了之后,她这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比起当时仍为少女他们之间仍然有那么一层芥蒂的时候,都多了好多“生气”——这才像是个活人。
这件事,放到他们圆房之前,无容也会淡淡定定的把钱给他,可如何会看得到这样眉眼之间的风华绝代,和温软娇俏?
难怪——
难怪自己曾经给无忌抱怨自己妻子虽然是个好姑娘,什么事都能好好处理,却少了几分情趣,看起来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活人的味道,真真是一“观音婢”,不苟言笑,事事妥帖。
那时无忌却诧异无比,表示无容本就是个最爱玩的,犯了错只要错误不大便用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对你撒娇,让人都不忍心责罚只能最后放过,真要是大错也会老老实实的认错并且认完错了该如何便如何的活络跳脱的女孩。
然后自己这位挚友还一脸怒色的质问自己,是怎么苛待无容了非要把一个跳脱少女逼成了一个木桩子。
李二当时闻言不过撇撇嘴,觉得无忌和无容之间一定是有些什么误会,无忌得是个什么眼光才能把一个木桩子看成一个跳脱少女。
可是如今,他们真的成了夫妻,才知道——
无容真的,是一个一颦一笑之间,都能勾魂夺魄,宜喜宜嗔的女子——
且就是那一颦一笑,宜喜宜嗔之时,顺手就能把你的问题解决了,还能把你的各种情绪都洗掉,全部换成满身满心的愉悦的女子。
李世民又一次无比的感激自己母亲当年对宇文邕的劝谏——
若非如此,长孙炽绝对不会因为欣赏自己母亲,从而提议把长孙晟最宠爱的小女儿,许给自己。
他看无容那不施脂粉却自有媚色的双唇,又没忍住,俯身亲吻,肆意享受她的香甜和温暖。
无容一声嘤咛,贝齿轻开,回应了他的热情。
李二终于开心的明白了,为何夫妻之道,如此让人着迷。
李二想法是这样的:
李渊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能愉快的接受“造反”这种行为的人,为人子者也不便劝父亲如此,需要找一个能和父亲平辈论交的人,来与父亲讨论此事。
而刘文静便谏了个好赌且与自己父亲平辈论交且交情不错的裴寂。
于是他需要做的,只是把巨额钱财从某种不着痕迹的方式给裴寂,希望能与裴寂交好。
李二利用的是与自己关系尚可的龙山县令高斌廉,裴寂高斌廉两人都好赌,让高斌廉故意输给裴寂,赌场久赢不输,自然会引人怀疑,此时高斌廉再引二人见面,以李世民之口才及百万钱财的面子,自然便能劝的裴寂替李世民劝李渊接受造反一事。
裴寂与李渊有旧交,如此,此事可成也。
——
果不其然
裴寂见了李世民。
见了才知道之前刘文静所说的“大度类于汉高,神武同于魏祖”到底是个什么风格的人:
那日李世民穿了一身浅紫色的外袍,拢了深黑的披风,本是个朴素不过的打扮,却因着那通身的气势,让多少年后的裴寂,都记得这么一个下午:
整个人身材好是好,但是话说回来,如今男子多精于骑射,身材好只是必然的。
但是李二就那么浅浅一抬眸,那双眼睛——
便似一轮昭昭明月,光华满耀的,升腾于天地之间。而那眉间开阔明朗,感觉……承的起万里江山,也载得下诡谲风云。
裴寂这才知道,“惊艳”这个词不仅可以用来说女子容色倾城,也可以用来指男子的神采奕奕,气度高华。
“二郎,何事相求?”
李二微微一礼,从容道:“为家国之事而来。”
“家国?”
“以家,为国。”李世民雍容拜倒,“父亲犹豫不决,还请裴公成全。”
裴寂忙忙把他扶起:“刘少府(注3)曾与我言,君有大才,寂却有怀疑,如今看来……”
李二笑道:“如何?”
裴寂拒绝评论李世民的风华气度,转而道:“二郎所求,无论何事,我都应下了。”
李世民先道了一声“多谢”,才把自己与刘文静所有的谋划,慢慢告诉了裴寂。
是以此后,裴寂常到国公府,与李渊多言今日天下大乱,反王四起子事,李渊一开始还痛骂反贼,后来,后来便渐渐的习惯了这些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