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手去做吧。”
太医垂首告退,李世民挥退所有宫人侍从,自己拎着一个酒壶,靠着案几,喝一口哭一声。
哭孩子,哭无容,也哭自己。
慢慢的便失去了理智。
一条狐皮大氅轻轻落到了他肩上。
李世民抬眼,眼底迷蒙之间,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无容,又似乎不是无容。
他迷迷蒙蒙的抬眼,一把抓住杨思沅的手:“有火灾的原因,也有你身体的原因,但是不管我怎么说,我若是要打掉咱们的孩子……你都会恨我一辈子吧。”
杨思沅愣了愣,没有说话。
她本来是长日宫中无聊,今日给李渊请安之后李渊提起李世民邀请他去九成宫避暑,皇后居处却突然火起陛下心急之下匆匆回九成宫的事情,她心中一动,便用了海陵王妃的令牌出宫,以给太上皇看看九成宫是否适宜避暑为名,一路便进了九成宫。
毕竟从来实然她与郑观音都住在宫禁当中,无容对她们二人却一直优渥,也不曾限制她们的行动,想来也是觉得两个弱女子也影响不了什么,一应待遇和当年的太子妃和齐王妃没有半点差别,至于这九成宫,也不曾拒绝她们前来。
杨思沅看着那酒壶。
忽然诡秘一笑,抬手抓住了酒壶,声音柔软了好些,听起来与无容的慵懒几乎难以区别:“便是因为这个,你才借酒浇愁如此?”
李世民模模糊糊被她抓去了酒壶,本想夺回来,手中却迅速的被塞了一个酒杯。
杨思沅声音更加柔软:“同是伤心人,我陪你喝一杯吧。”
一杯酒落肚,李世民忽然莫名其妙的觉得小腹一股邪火。
——
次日
杨思沅从九成宫中出来的时候,已是清晨,李世民还在昏睡当中,她一夜未眠,天刚亮便自己摸着起来了。
侍女给她披上披风,扶着她上马车。
侍女掩嘴轻笑:“今日夫人与陛下这么一番……倒像极了帝后之间的……”
杨思沅冷冷一笑,淡淡扶了扶鬓角:“慎言!且不说皇后尚且健在,我不过是天子弟妇,哪里能说这些有的没的。”
虽说如此,她心里却在盘算——
她已经研究了七八年的医术,调养多年,这个月的今天妇人受孕是最合适的,何况昨晚上还用了……咳咳,若是此次真的能有个孩子,也算是一辈子的依靠了。
至于到底能不能有孩子。
人事已尽,听天命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现在已经若干的人在吐槽我扯淡了。
然而我找到的资料表明李福是贞观八年生的。
暂且推测李明也是这个年代好了~
☆、第 137 章
李世民坐在无容床榻边上,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正在慢腾腾无意识的搅着,脑海中全都是“把自己弟妹睡了”的五雷轰顶感。
从道理上也不是过不去,毕竟他有胡人血统,纳了嫂子继母弟媳问题不大。
只是……从道义上来看——
自己手里的药是给无容堕胎用的,而他不管是出于故意还是过失,是出于疏忽大意还是过于自信,事实总归是昨晚上才临幸了别的女人那女人还是自己弟妹,无容要堕胎本就心情不好,如今又是这么一番雪上加霜……她要是生气了,说他两句倒是还没什么,气坏了又如何是好?
告诉她?
不告诉她?
在李世民还在为这等“生存还是死亡”的问题而纠结的时候,无容悠悠醒转,然后涩然开口:“二郎……”随即有些惭愧的道,“宫人不小心走了火,又让你担心了。”
李世民勉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微笑的凑上前来,从案几上淡淡定定的端过来一碗汤药:“什么话……我是你夫君,照顾你份属应当。来,咱们先把药喝了。”
无容点头,本想喝下那药。
才喝了一口,却原模原样的吐了出来。
那双眼睛清凌凌的看着李世民,声声入耳,字字诛心:“为何是这个?”
李世民愣了愣,看了看那碗药,又看了看无容,抵死不认。
无容轻叹一声,摇头道:“当年生下丽质之后身子不好,不宜怀孕,于是在调养的过程中,因着也不用避什么会让女子暂时不好怀孕或者滑胎之物,即便于医道依旧一窍不通……这碗堕胎药,我还是看着太医配过的。”
李世民没说话,只看着无容。
“我又怀孕了?”无容摸了摸肚子,苦笑,“妾身相信二郎深情,必然不会做对妾身不利之事,更不可能容不下咱们的孩子。想来,应该是这副身体可能承受不起,所以只能兵行险招,若是我好好怀着孩子生下来,只怕凶多吉少。二郎如此,多半是确实无法可想。”
李世民不语,只沉默着把那碗药又递给无容。
无容摇头,护着自己的肚子:“我不喝。”
李世民红了眼,看着无容,声音嘶哑却沉静,言语之间是寸步不让的气势:“我不想强行灌你药。”
“二郎知道的。”无容微笑着,却是泪流满面,“阿容固执起来,可绝对神鬼辟易,二郎要强灌便强灌,无怪阿容与您翻脸。”
听着她温柔却决绝的声音,看着她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李世民长叹一声:“当年我们征讨薛举的时候,我也不想喝药,是你一口一口的喂给我,也不嫌弃我呕出来之后恶心。”
“二郎说夫君照顾妻子是应有之义,话说反了……理应是妻子好好照顾夫君的……说起来是我失职,不能好好侍候夫君,还让你担心了。”
“我是说……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和当年一样……”
无容惨然一笑:“阿容说了,您一定要打掉孩子,如今阿容浑身酸软也没什么反抗之力,最能威胁您的,不过我这一身而已。”
“前些日子我病倒了,也是你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我,即便是我在睡梦之中,都能感觉到你在身边,若非如此,我估摸着也不会睡的如此安心。”李世民柔声道,“我害怕……我害怕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我害怕你什么时候离我而去,空留我在这世上熬日子,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让我……如何是好?”
无容温柔一笑,却看到了李世民掩的严实的衣领中,若隐若现有一抹红痕,忽而声音有些自嘲:“有句话叫做大丈夫何患无妻……”
“屁话!”李世民似乎被刺痛了,忽然冷冷道,“你信不信,我一辈子永远都只会有你一个皇后!”
“其实真是我命好,摊上了您这么一个夫君……”无容轻叹一口气,抬手握住李世民的手,小心翼翼的从李世民手中拿下那碗药,搁到了一边的小几上,才复认真看着李世民的眼睛,声音柔软,“当年母亲离去,我操持家务内外交感病倒,醒过来的时候,你在。当年我生下承乾昏迷,脱力晕倒,醒过来的时候,你在。当年我产下丽质生死未卜,醒过来的时候,你在。”她声音转而诚挚,“咱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互相扶持着走过去,你做你的千古明君,我就该做你身后的贤淑皇后,给你生儿育女。”
李世民转而叹道:“正因为我要做明君,你要陪着我做皇后,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你才是实实在在的陪在我身边的人!”
无容摇了摇头,把李世民的手拉到自己小腹上,含笑道:“二郎摸摸,这里面是个小生命,等着几个月之后出来,唤您一声阿耶。”她看着李世民,又看着自己的小腹,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水落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也等着唤妾身阿娘。您忍心?”
李世民触到了无容小腹温软,毕竟已经有过了六个孩子,难免小腹上有些妊娠纹,她却依旧风华绝代,不曾被岁月抹去了她曾经的明艳动人。他也看了看小腹,看了看无容,摇头:“孩子是虚无缥缈之物,朕只知道,面前的你才是真实的……说句可能让孩子们不高兴的话……与其要你腹中那个还未长成的孩子,面前的,活得好好的你,更加重要。”
“二郎错了。”无容含笑抚摸自己的肚子,认真道,“在您看来与这孩子还没什么感觉,但是这孩子现在已经是妾身身上的一块肉,母亲与孩子之间的感觉,是一种……即便母亲去死,也不愿孩子损伤半分的感情。”她含笑看着李世民,“您还没有告诉我,若是一定要生下这孩子,妾身还能活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少?”
李世民长叹一声,看着无容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最终抬手把药打翻在地:“不喝便不喝,只是……什么你活下去的可能性……我不愿意告诉你。”
“这又是为何?”
李世民亲吻无容的额头:“我一辈子都没有骗过你,即便如今……我也不愿意骗你说什么一定能好好活下去,然而我也不愿意告诉你真相累你忧心,总之你好好养着便是,别的是不想你担心。”最终叹息的拍了拍无容的小腹,“给咱们添最后一个孩子,之后……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要孩子。”
当时的李世民与长孙无容都不知晓,应验的是那句“最后一个孩子”,而没有应验的,是那个“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