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人群突然一阵喧闹,刘韫正欲发作,身后传来一人的笑声:“庐州百姓盛情,本候真是受宠若惊啊!”
沐沂邯一身暗红官袍,和吴道远相携步出督署大门,行至刘韫身旁站定,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人群喧闹过后渐渐安静,无数双眼睛直巴巴看向督署大门台阶上那个最亮眼的人,本是保守呆板到晦蒙的暗红官袍穿在他身上却是另一种气质,不知道是衣服衬托着他还是他衬托了衣服,平日漫然清疏之态此刻却显出少有的端重,端重之余又不失卓绝风采,官袍上那只精绣的白鹤勃勃展翅,正如他此时高华气度,在人群之中熠熠生辉。
“画似的人儿,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
“是啊,是啊,可惜不会作画,要能得一张他的画像也好日日端详,哎……”
“你们说什么呢,那可是有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能这样让你远远瞅瞅就不错了!”
“诶,听说三乡疫情都是这位侯爷安排的人在控制,又是设惠民药局又是发抚恤金的,今日又要去巡视盐湖大坝,这才来几天就雷厉风行的办实事,哪像有些官……”
“就是,他要不来这疫情还不知道要扩散到什么程度,我看那些当官的就知道拿老百姓的,没一个为百姓着想的。”
“可惜他只是来巡查,要是能留任就好了。”
人群里议论着热火朝天,刘韫的脸色变了几变,伸手一引,道:“御史大人,请上轿吧!”
这第一抬官轿应该是官位最高的来坐,刘韫本是客气客气,哪知沐沂邯可不是讲客气的人,刘韫一引他就便顺其自然的坐上了第一顶官轿,上轿后还掀帘笑望眉毛已经竖到了头顶上的刘韫,:“刘大人,别客气!”说着伸手一引,指向第二顶官轿。
刘韫拂袖冷哼,跨上随后一顶官轿,吴道远摇摇头,蹬上了最后一顶,他可做不到像某些人一样,危机就在身边还能笑的花枝乱颤,方才门前重兵可不是为了保护什么人的,如没猜错,这一路到盐湖身后跟上的重兵只会有增无减,老吴在轿子里叹口长气,手心早就冒出了冷汗。
轿夫抬轿起行,不紧不慢的沿着道府长街向北城门而行,盐湖汛期未过,为了各位大人宝贵的性命所以不能乘船,此次只能绕路到决堤岸口,搭官轿到了北门再换乘马车。
刘韫在轿子里一路听着窗外百姓的喧哗,心里烦躁不已,总觉得这些人来得有些诡异,但又说不出到底问题在哪,这一路都快到城郊了,窗外喧哗之声尚未减弱,他把玩着手里的一对狮子头麻核桃,心却定不下来。
“草民有状求递!”
人群中一个高大的布衣中年男子突然冲破官兵拦线,在轿前“噗咚”一声跪了下来。
轿内的沐沂邯缓缓笑了,刘韫转动着核桃的手指疆了,吴道远本僵直的背慢慢弯下了。
“大胆刁民,竟敢拦截总督大人的官轿,来人哪,拿下!”
轿边骑着马的副将瞪大双眼,手中马鞭扬在空中,心中正在懊恼不已,怎么就让这人轻松的跳了出来,居然还快过了他手中的马鞭。
沐沂邯掀开轿帘,看向一直骑马挡在轿前的副将,笑着道:“这位大人,莫不是前头风景甚好,您瞧走了神竟不知挡了本候的轿?要不,这状子您接?”
“这……这……”那副将回头看着轿中人一脸的笑意心中不知怎的竟无端胆寒,支吾了片刻才回道:“末将卫护几位大人,不敢造次。”
“那便麻烦起开!”沐沂邯挑挑眉毛,一副你该自觉的表情。
副将无语,只得掉马退至刘韫轿旁。
沐沂邯下轿,走向那跪地高举状纸的男人,一个意料之内的声音自身后轿内响起,“民事状纸御史无权接!”
“哦?”沐沂邯收回手,看向刚跨下轿的刘韫,“那请问总督大人,何人能接?”
刘韫轻蔑一笑,淡定道:“各省巡抚,各县知府!”他仰头藐视着沐沂邯,心里想着你费劲心机安排人拦轿递状纸,可有想过无人敢接?
“那好!”沐沂邯上前扶起拦轿人,笑道:“第三个官轿,去吧!”
那男人点头,起身就往第三个官轿走,此时道边百姓再无喧哗之声传出,人人的双眼跟着那手捧状纸的男人,不知为何,此时的气氛安静到有点诡异,男人一步一步的步子也显得越来越沉重,仔细看裤管都在微颤。
刘韫的眼睛也盯着男人的步子,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笑意,他笃定这状纸今日根本就递不上去,他能活着走到第三顶轿子又能怎么样?吴道远敢接?
直到男人在巡抚轿前跪下时,刘韫终于脸色一变,眼睛看向副将,眼神询之:冷箭呢?你安排混进百姓中的人呢?副将茫然:是啊,人呢?
当第三顶官轿的门帘中伸出一只颤巍巍的老手接过状纸的时候,刘韫方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吴道远反了!
片刻后,吴道远掀帘而出,对着下跪之人厉喝道:“何方刁民,如此大胆,你可知道民告官若查出不属实当鞭刑致死?何况你告的还是江淮总督刘大人!”
“呼!”
人群立即骚动,哄闹不已。
刘韫冷笑一声,欲上前,被沐沂邯伸手拦下,“刘大人,状纸已接,您现在属于当事人,请自重!”
刘韫大掌一挥,骂道:“去你妈的当事人,告到老子头上来了,不要命了吗?”
“吁!”
人群又是一阵唏嘘。
沐沂邯冷笑,骂吧,再骂狠点,死得更快!
刘韫一把抓起地上那人,怒道:“你敢告老子?告老子什么,你倒是说说!”
那人被他抓小鸡似的拎在手上,吓的浑身抖筛子似的,不过嘴巴却流利的很,开口就是一啪啦:“告江淮总督无视国家法纪,监守自盗,欺上瞒下,贪污工程款项至盐湖大坝决堤,冲毁良田万亩死伤无数,私扣朝廷赈灾银粮,于灾年勾结奸商,囤积粮食从中获取暴利,压迫百姓,苛税暴政,烂用私刑残害无辜忠良……”
“去你妈的!”刘韫爆发,一把把那人甩出几丈以外。
“啊!”
围观百姓惊呼声中,一道暗红光影飞速射出,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拖出一道亮丽的弧线,在那人落地前稳稳的接住了他,随后脚尖点地借力一跃,轻松回到方才原地落下。
“哇!”
人群一阵惊叹,有人带头鼓起了掌,立时掌声如雷。
“御史大人好功夫!”
“狗官,当众行凶?”
“天理何在!”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杀了人也赖不掉!”
“请御史大人带天子裁夺,惩治狗官!”
“杀了狗官,杀了狗官!”
“杀狗官,还我干净庐州,杀狗官,还我干净庐州,杀狗官……”
所有人喊起口号,人数众多,喊声如震天动地般席卷。
“乱民暴动,保护总督大人!”副将在声浪中狂喝一声,一把抽出了腰间刀鞘中的长刃,高举头上。
此时来时的宽道尽头如雷的步履声传来,人们放眼望去,乌压压的方正对列已然靠近。
“是驻城军队!刘韫胆大,竟拿该保护百姓的军队来对付百姓!”
刘韫冷笑一声,捋须看向沐沂邯,道:“唆使百姓挑起事端,你就这点本事?在京都那点破事以为老子不知道?故技重施拿来对付我?”
沐沂邯背手而立,静若泰然处之不惊,对刘韫的猖狂得意只是报以一笑,这样的态度倒让刘韫暗自一惊。
眼见驻城兵方阵越来越近,人群此时突然骚动不已,刘韫惊然回头望去,沿线拉线官兵竟被百姓围殴,看架势那些百姓竟然个个都是练家子,官兵居然在烟尘中抱头鼠串,周围突然几声急唰声,十几条黑影一闪间,前后左右督署精兵已然被制,自己肩后一紧,想跑已经晚矣。
“对付你这样的蠢货,故技重施——足矣!”身后之人语调轻缓,却尽带杀意!
“哼!”刘韫目光矍铄,冷冷一哼:“有本事制住老子的两万驻城守军再来说话!”
突然一张大脸伸到刘韫面前,破锣喉咙叫道:“老匹夫,龟孙子,你的驻军?娘的,老眼昏花了吧!”那人大掌将刘韫的脑袋一扭,破锣喉咙在他耳边炸道:“看清楚,看清楚,你爷爷我带来的两万驻军怎么变成你的了?要脸不要脸?要脸不要脸?”
“沐悉,聒噪!”沐沂邯揉揉耳朵,将刘韫推给了激动不已的沐护卫,扬扬长眉看向脸色灰败的刘韫,笑道:“刘大人,怎么样?本候安排的如何,和你的手段相比是否还拿得出手?”
“你以为你的总督调令能大得过皇上的金羽令?莫要妄自尊大,否则跌的很惨!驻军不是你的,江淮不是你的,督标军也不是你的!”
刘韫面露惊色,庐州城外前后两营督标军看来他早已知晓,现在才知已无退路,苦笑数声,问道:“你是如何在老夫眼皮底下部署的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