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元默默地点点头。
一顿饭吃的静悄悄的。
韩丽娘瞧着母亲和哥哥有古怪,随口问了一句,二人都不与她说实话,只告诉她无事。韩丽娘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声,也就作罢不再关心了。
“娘,咱们非要绣够九百九十九个荷包才能显示诚意吗?”韩丽娘问道:“要做那么多的荷包,可要花费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就算咱们能做,难道不应该先同王妃娘娘通个气儿吗?”
“万一她要是不喜欢我们选的花样子,那咱们岂不是白做了?”韩丽娘琢磨着道:“娘,不如我明儿拿一个荷包给娘娘看看吧?她若是喜欢,咱们就继续做。她要是不喜欢,咱们也来得及换花样。”
“娘,您觉得呢?”韩丽娘问韩母道。
她们准备的荷包,还要准备九百九十九个,才能足够用不说,寓意也好。韩丽娘喜欢靖王妃,除了偶尔因花袭人而生气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做的很认真。
☆、168 做不了
上次见王妃的时候,王妃可是嘱咐了她,要她有空多到王府走动。
韩丽娘今日再做荷包的时候,就惦记着这件事情了。王妃和蔼可亲,她想多去陪陪呢。将来再出去聚会,旁人也要多看她几眼。
不然,人人都只当是从乡下升上来的,无依无靠呢。
但韩母此时哪有空琢磨这个。
韩母耐着心对韩丽娘道:“这贵人府邸,去的勤了反倒惹人厌烦,认为你心急不经事儿。再过几日再说吧。”
“哦。”韩丽娘闻言有些兴致缺缺,嘟囔了一句什么,便放了碗,道:“那我回去了。”
她又不满地看了韩母和韩清元一眼:“你们说的事情,我才懒得知晓呢。神神秘秘的”她想不了太复杂的事儿。不然,她脑袋壳疼。
韩母闻言内心轻叹,摆手让韩丽娘走了。
吴妈妈同碧橙过来收拾了桌子,又送上来了茶水。见主子家有话说,二人便不打扰,让白桃远远在外面守着,她们去收拾厨下去了。
周围没有了人,韩母沉默了一阵,便开口问韩清元道:“清元,你是怎么想的?这种时候,咱们更要平心静气的,可不能愤怒意气做决定。”
韩清元道:“娘,我做不了那种事情。”
自打听到罗仲达提议之后,韩清元眼前就不断地晃动着那一抹倩影。她是那样的温和大方又善解人意。又有那样一抹轻愁……她在他眼前不断地走动着微笑着,徘徊不去。
他无法说服自己去伤害这么一个少女。
接近、利用、欺骗,最后残忍的抛弃。可想而知。若真的按照那种节奏发展,到最后她将面临什么样的悲惨之境。
他的理智他的道德,都告诉他,他做不到。
韩母没有说话。
韩清元抱着头,希冀地看着韩母,神色间甚至都带了哀求,道:“娘。您说,咱们就按部就班地过日子不好吗?我如今也算是有了前程。将来总能顺遂富足地过日子,娶一个媳妇,养几个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您也能不用费心算计操心,只要操心一下您媳妇是否做的好,享天伦之乐……这般日子,难道不好吗?”
“那个南顺侯府离咱们太远了,娘。”韩清元轻声道:“当年那个韩家都不认父亲……咱们就只当与其无关,不行么?无论是那家仇大恨也好,还是那显赫的富贵爵位也好,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好不好?”
“娘?”
韩清元真的是这么想的。
从前。他愿意将那南顺侯府的仇恨接在自己肩上,是因为他想着,那案情不对。总有一日他能凭着自己实力让案情真相大白,还一个公道。但今日,若必须以这种行为去实现报仇之路,他真的无法接受。
他不想毁了自己,又毁了他人。
他希望自己的母亲能支持自己的想法和决定。
但默不作声的母亲,让韩清元热切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下来——他已经能预感到。自己的母亲,将不会赞同自己。
韩清元低下了头。伸手抓住了面前的一个茶盏。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抓住点什么,才能稳下身子,才能继续坐着。
烛火的光芒打在韩母那不见多少细纹的侧脸上,半明半暗。
她静坐了许久,轻轻叹息道:“清元,你自幼在乡下长大,从不曾了解什么是贵族生活,不曾做过侯府公子,于是对那侯府有些排斥……娘能理解,娘不怪你。”
没有得到过,又谈何失去。没有失去,又谈何因此而痛苦仇恨。
“但你却真的公侯之后,血脉高贵啊!”韩母痛苦地道:“你的祖母是前朝公主皇家血脉!你本该锦衣玉食,本该是如那任少元一般的贵公子!你以十五之龄得中秀才功名,本该人人称颂你少年英才!”
“你本来该是天之骄子啊!清元!”
韩母眼中含着悲痛的泪:“你本该是天之骄子的啊!可你如今却只甘心做个普通人!才一点点成绩,就满足了!什么踏实的过日子,你只是为自己不思进取找借口!”
“多少人为了金钱前途而不择手段!”
“多少人想有个不择手段的途径却没有!”
“你呢!”韩母眼泪流下双颊,道:“你却否认了自己的血脉!是,你高尚,但那是薛家人!薛家害了韩家几百口人,薛家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而你是不是同情那个薛大小姐,啊?”韩母道:“可你怎么忘了薛家犯下的罪孽!你父亲有一个妹妹,她才两个多月大,什么都不懂,就被害死在大牢中!”
“他们薛家人,身上躺着薛家的血,享受着薛家从韩家抢过来的荣华富贵,他们个个都不无辜!”韩母悲愤地道:“他们生在薛家,就注定有一日要为薛家还债赎罪!”
“而你韩清元从前没有机会为家族报仇之时,娘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如今你有了机会,你却反倒退缩并同情起薛家人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愧对韩家祖先!”
“你不配姓韩!”
韩母的眼泪不停了掉下来,像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韩清元深深地低下头,不发一言。
韩母抹了一把眼泪,猛然间站起来,进了里屋。
韩清元心中不敢放松,忙跟了进去。
进入内屋的韩母打开那摆着牌位的柜子,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牌位叩首道:“我韩氏织锦对不住韩家列祖烈宗!我本只是一介奴婢,如今教养了不孝子孙,更是不配为韩家妇!”
奴婢?
韩清元听的愣住了。
没等他多想,便见韩母叩首之后起身,满面泪水地对他说道:“清元,既然你不想替韩氏报仇,娘是你的娘,就只能支持你。那么,就让娘多替你做些事情吧。”
韩母说罢,转身到柜子前,将放在最外面的韩父的牌位先轻柔的放在一边放好,而后又将那柜子中的牌位抱出三五个来,看也不看,全部将其丢进了炭盆中去。
炭盆中之前加了新炭,此时烧的正旺。
那牌位上过桐油,一落入炭盆之中接触高温,立即轰然燃烧起来,发出咳咳啪啪的爆声。
韩清元被韩母这一番举动弄的愣住,完全不明白自己母亲想要做什么。她刚刚怎么说来着,在痛斥了自己一番后,又说支持自己的想法?
这牌位上的人名他半点不熟,就是此时烧起来,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
他只是怔愣着想:母亲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不等这几个牌位燃烧殆尽,韩母转身又拿出数个牌位出来,再次投入了炭盆中。
如同是添了薪,炭火轰然大了起来,火苗燃起了一尺多高。
人站在炭盆边,很快便觉得热浪灼人,烤的难受。
韩母不再流泪。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了半扇,以免屋里空气被烧薄了难受。
开了窗子之后,她便神色平静,继续烧起牌位来。
一柜子的一百多的牌位,终于慢慢全部都燃成了一盆灰烬。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上面书写着韩父名讳的牌位,放在桌子上。
在焚烧牌位的这断不算短的时间中,韩清元一直没有行动。这些牌位于他来说,只是一个个写着陌生名字的牌位而已,他从来不知道那上面的是谁,生的什么模样,脾气是好是坏,做过什么事儿,与他又有什么关系等等这些,因而,牌位着了火,韩清元实在难以有太多的感觉。
他沉默着,看着韩母从愤怒到平静,将牌位烧了个光。
韩母最后拿起了韩父的牌位。
韩清元心一颤,正想要开口阻止之时,却见韩母只是抱着那牌位朝着那炭盆跪下,便又没有动。他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是想做什么。
只听韩母冷静对炭盆中红红的残烬开口说道:“织锦无能,愧对韩氏祖先,愧对夫君恩情。祖宗先人若有怨怒,夫君如有不满,织锦都愿意承担。”
说完之后,她对着炭盆叩了三次头。
叩首之后,她站起身,看着韩清元,目光有些不舍,有些慈爱。这种目光,让韩清元心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韩母对他开口道:“清元……娘已经将你与那南顺侯韩氏所有的关系都付之一炬。今后,你就再不用背负这些仇恨啊、富贵啊什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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