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走来也有几步距离,胭脂在房外由风雨吹了一阵,小身子一路上都打着抖,直待入了房里才渐渐止住。房里几扇窗子都闭合的死紧,唯独房门大敞着,胭脂心思一活络,便当这是世子爷特意为她敞着的。
她上前见了礼,声音压得格外低,轻飘飘地钻入楼世煜耳中。他自书上收回目光,转而朝着小丫鬟看去,见她裙上沾了不少的雨水,面上额发也被吹得凌乱,只一双眼睛又水又亮,望着他好似有许多话想道。
“先回房换身衣裙再来。”过了一会儿,他便道。
胭脂扯扯额发,自然也是不愿这般出现在他跟前,因此便应下回房梳洗不提。
待她再回来时,世子爷仍坐在案前不动。观她进来,便招手唤她近前:“左右闲着无事,便教你如何执笔落字。”
胭脂只觉惊讶,不久前自己那样求他他都不肯教教自己,怎地眼下她都放弃了,他又主提起来?
这般一回想,她心里又有些生气,立在原地踟蹰半晌,才慢吞吞地靠近他:“世子爷不久前可不就还道要替奴婢聘个女先生进来,怎地现下又变了主意?”她嘴上虽这般说着,然而身子却是靠近了他。
楼世煜看一眼跟前小嘴儿撅得都可挂上油瓶的小丫鬟,如何不知这小丫鬟心眼细,他也不多话,只自椅上起身,教她执笔写字。
他便立在自己身后,眼下自己的小手正被他的大掌包住,低沉缓和的声线不时钻入耳中,告诉自己自哪处起笔又从哪处收笔,哪一笔该重该一笔该轻,一笔一划写下来,胭脂也不知自个到底记住没有,只白皙的耳廓处渐渐热了起来,握着笔杆的手也跟着发起软来。
楼世煜微微拧眉,他是难得有兴致教她写字,谁想着小丫鬟偏与他对着干。
他手上一顿,胭脂便反应过来,连忙摆正了姿态,再不敢胡思乱想。又怕他恼的再不肯教自己,因此忙仰起小脸娇声讨好:“奴婢认得这两个字,可是奴婢的名字?”
楼世煜没答她话,而是继续握住她的小手运起笔来。
见此,胭脂便识趣地闭住嘴巴,老老实实跟着他写了小半个时辰后,倒也能执起笔来歪歪斜斜写下几个字。
她将笔一搁,便揉起手腕子来:“写字真累,半点不轻松容易。”她每日都见世子爷写字,观其落笔行云流水一般,多半时间一日要写下好几张纸来,只以为轻松愉快的很,今自己一写,才知半点不易。
“这是必然。”楼世煜道,“凡事要想取得成果,在此之前必有一段心酸艰苦路途要走。”
胭脂听不懂这些,她只晓得世子爷博学多识,嘴里所道之言必定不会错了,因此不管听懂没听懂都胡乱着点头。
楼世煜一见她懵懂的神色便知这小丫鬟没有认真听,他心下拿她无奈,嘴上却也不再多说,由着她再写了几个字,便也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饭罢后,楼世煜便将两日后需提前回府一事道出来,范氏听言便道:“你既有职务在身,便安心回去就是,不需顾及我们。”
楼世煜点头。
这时楼世寅又插话道:“祖母,大哥一人回去我放心不下,不若就由孙儿与大哥一道回去罢?”
范氏本还含笑的脸,待一听他这话,当即便冷下脸来:“你这混小子别指望祖母不知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可是嫌在庄上日子枯燥无趣味,回去府上了又好由得你出门瞎晃荡。你大哥是在翰林院任职,此番前来是告的假,假期近了才需赶回去,你一个整日无所事事之人,你同我道道回去做甚?”
范氏少这般当众下他的脸,楼世寅一时面皮涨得通红,偏他本就生得女相,一张面皮比一般女子还要白上两分,更显恼怒之色,倘若对方不是自己的祖母,他定要当场发怒。
昨日晚间小两口才闹的架,今早小姚氏之所以未来请安,便是因昨日被楼世寅一脚踹到了床底下。疼了一宿不敢吱声,非是她护着楼世寅怕被祖母知晓了要治他的罪,而是她觉得丢人的很,若是叫人知晓自己被丈夫这般轻待,只怕日后也没了脸面见人。
昨夜伤心委屈了一宿,今早起来眼睛便肿的似核桃一般,起床敷了热毛巾才褪去不少,乃至于无意间拂了老太太的好意,导致自个自进来到现下老人家都不曾正眼看过她一下。
她一宿不曾睡好,这时间小腹处还隐隐作痛,只想快些回房躺着,哪里还有闲心去取笑楼世寅。
小姚氏一整日都在消沉,此刻更是低垂着眼睑不吭不语。
楼世寅忍了许久才没当众跳起来,他语气不善地回道:“大哥是咱们楼家的荣耀,自是样样都好,样样都能。孙儿是楼家的耻辱,乃至于要让祖母当众羞辱,不准便不准,何必要这般高抬大哥诋毁与我?还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大哥就能在房里摆弄幼女,我一个堂堂楼家三爷,怎地就不能正正经经收个美婢纳个娇妾!”
他这话一道出来不止范氏一人变了脸色,满屋子的人除开了楼世煜之外,皆是一脸的惊吓。
范氏狠狠跺了两下拐杖,怒道:“那是你娘的意思,你大可回去了向你娘质问,我再是你祖母可也管不到你房里去!至于你大哥……”范氏停顿一下,看一眼面色仍然平静的大孙子,转过头来继续道,“他那样大了,自也由不得我来看管。”
楼世寅气性犹未能消,他当即又道:“祖母偏心!大哥房里那丫鬟明明就是祖母送去的,眼下又何必这般搪塞!”
真是再没见过比楼世寅还要蠢笨之人!
小姚氏只觉脸面尽失,再一次为自己当日的选择感到后悔,她暗暗扯一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了,哪知楼世寅极其痛恨与她,当即便甩下她的手,二人又闹了个不快。
胭脂只觉自己是那无故就被殃及的池鱼,她吓得小脸都白了,立在世子爷身后轻轻去扯他的衣袖,正是满心忐忑之际,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掌便将她的小手包住轻轻捏了捏,她微微一愣,而后才安心一点,收回手重新站好。
老太太往她脸上扫过一眼,她心里忐忑,面上却尽量显得平静无波澜。
“闹了半天竟是为了这个。”怒意过后,范氏到底冷静下来,她叹气道,“这事你娘看管的严,祖母却是插不上嘴,你在祖母跟前再闹腾也是无用,还是过段时日回府去了再向你娘闹腾不迟。”
说罢,又是看了一眼小姚氏,冷声道:“你众人都退下罢,小姚氏留下。”
小姚氏心里一惊,惴惴不安地留了下来。
……
出了上房,胭脂才算松一口气。
一时心里又是有些发沉,暗道当日只以为在府里水深,未想如今跟着来了庄上避暑,竟也能一日日的生出事端,果然与老嬷嬷嘴里所道一般,深宅大院的就是是非多,随意一桩小事,随口一句玩笑,当时不注意,要是被那有心人拿住了,说不准还能在暗地里捅你一刀。
跟着世子爷回了房她都还有些心神不宁,楼世煜脚上一迈过门槛儿,不由就是停下,转身朝她看去。
胭脂正是心事重重,不妨世子爷忽地停下,当即便撞进了他的怀里。她正是吃痛地揉着鼻子,哪想眉心便是一炽,世子爷竟吻了她?
胭脂愣怔地仰起小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楼世煜直起身,改作用指腹去摩裟她莹白细嫩的小脸:“幼女?”
胭脂先还愣怔,待一听这个小脸蓦地就是一红,她结巴着道:“不、不是。奴婢不是……”说着,又是睁着水汪汪的眸子望着眼前高大的他,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袖口,紧张道,“世子爷别听三爷的……别、别听……”
小丫鬟不安成这样,楼世煜心下微有不忍,便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
到了晚间,屋外又是电闪雷鸣起来,胭脂仍旧睡在脚踏上,屋外下着倾盆大雨,哗啦啦的降雨声清晰又刺耳。房里熄了灯,黑漆漆的一片,只要屋外响一颗雷她便要往被窝里钻进几分,弄到最后整个人都藏了进去。
楼世煜平日本也睡得晚,近日来来了庄上才睡得早些,今晚又是雷雨交加之夜,因此这时间还睁着眼睛。耳边不时传来雷声轰顶的巨雷声与小丫鬟轻轻刻意压低的惊吓声,他犹豫许久,才在又一声巨雷声下拉开了床帐。
胭脂只觉整个房屋都在震动,那雷声太响,骇得她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就差吓破胆的时候,隔着一层薄衾的背上覆上一只手掌,胭脂晓得这是世子爷在安抚她,她心里觉得暖心的同时又有些想哭。
正在这时身子蓦地就是一轻,她先是惊吓,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世子爷连人带被抱起来了。她脑子霎时一懵,待身子落在柔软的床榻上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世、世子爷……”
“睡吧。”楼世煜将她放在榻里边,摸摸她的头发。
胭脂只觉一时间周遭都安静了下来,便是屋外轰顶的巨雷声都再钻不入耳中,满心满眼都是世子爷的一个。黑暗中她轻轻咬住唇瓣,用薄衾半掩着面,只觉一切太不真实,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第32章 连载
这一场雨竟是落了整整一夜,直至黎明时分方才慢慢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