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萧淆刚走进已经没有什么人往来的牙行门口,两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对话便飘到了他的耳中……
“……张大哥,你说我这差使可寸不寸,这都大年根儿底下了,也不知道老爷抽的什么疯,非说要买个庄子不可,这会儿谁还有心思卖庄子啊,哪家不张罗着过年,唉,没办法了,只能到牙行里打一头喽,但愿还有卖庄子,要不然这个年我是再没法子过好的。我们老爷那脾气,啧啧……”
“老刘啊,你也别着急,我瞧你老兄印堂发亮,这阵子你运势一定好,说不定你想买,就会立刻有人卖呢,别着急,先进去问问,也说不定牙行就有挂了很久还没卖出去的庄子呢,你买上一个不就能回去交差了么。”
萧淆一听这话心中暗喜,赶紧转身走下牙行的台阶,循声找了过去。果然在牙行转角处的胡同口上看到了两个人,萧淆见这两个的穿戴并不比王府的高荣大管家差,他们俱穿着七八成新的缎面皮袍,帽子上还镶着小块儿的赤金五福饰片,腰间亦挂着荷包玉挂件等物,看打扮象是大户人家里很有些话语权的管事。
萧淆暗暗打量一回,再想想他们刚才的对话,心中越发欢喜,便放下世子爷的架子笑着问道:“听二位方才之言,象是为买庄子之事犯难?”
那二人看了萧淆一眼,皱眉齐声道:“你是何人?”
“在下何恒,受朋友所托,正有个庄子想出手。”萧淆的生母姓何,他便自取了化名何恒,还想法子偷偷办了户籍,在外头行事之时,他通常用这个名字,而不用他的真名萧淆。
“这位爷此言当真?我们要的庄子可不不是一二百顷的小庄子啊!”一个微胖的男子目露惊喜的微光,急切的说了起来。萧淆听他的声音象是那个姓刘的管事,便微笑点头道:“自然不是个小庄子。”
刘管事左右看了看,低声笑着说道:“何爷,您借一步说话?这位张大哥也有牙子的执照,回头若是谈成了,请张大哥悄悄去办了过户,还能给何爷您省下一注佣金。”
到牙行之中交易,对交易双方都是一种保证,只是交易之后双方都得按交易额的半成给牙行佣金,所以刘管家一提此话,萧淆便觉得十分合自己的心意,想也不想就笑着应了。
来到离牙行不远的一座茶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一万二千六百两银子的价格成交。萧淆虽然不很满意这个价钱,却也只得如此了,他若是不让价,那刘管事便不买了,萧淆急着出手,所以不得一再让价。
那位张大哥手脚倒也麻利,不到两刻钟,他就办好了过户手续,将庄子过到了一个叫刘文海的名下。萧淆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心知这必也是化名,便什么都不说了,只验了银票,又送于那张大哥一百两银子的茶钱做谢礼。这样总比出六百二十五两佣多可强多了。那刘管事也按规矩送了张大哥一百两茶钱,三人便一拍三散各寻各的去处了。
萧淆走后不久,刘管事又折回茶肆之中,拐进另一间雅室,对笑的贼眉鼠眼的一个人笑道:“爷,事儿办得了,这庄子买的可值,若不是那冤大头急着卖,这庄子说不得能卖上两万两银子呢,小的知道外八庄那边都是上好的肥地,一年的出息总少不了三五千两,若是遇上丰年,六七千的租子也是有可能的。”
“行啦,不用你白话了,你事你办的不错。过了年叫你二小子去宝通当铺当学徒,地契放下,赶紧回家去吧。”说话之人又是金四,显然这又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局。
刘管事欢天喜地的走了,宝通当铺是京城最大的当铺,能进宝通当做学徒对于不能通过科考取得功名的小子们来说是最好的出路。宝通当与别家当铺都不一样,非但不打骂学徒,还给学徒每个月六百至一千文钱的月银,而且还是真教本事,带学徒的师傅并不会藏私,只要能通过考核过了学徒期,这些出师的学徒就会被派到全大梁的各个分号当差,只要不行差踏错,这一辈子的生计就算是彻底有着落了。
金四拿着刚刚到手的地契,嘿嘿笑道:“萧淆啊萧淆,叫你处处针对我们家公子和夫人,看我们公子玩不死你,这才刚刚开始,往后就瞧好吧!”
却说萧淆拿了银票,眼面前儿的问题解决了,可他的心情却糟糕到了极点,虽然卖掉生母留下来的庄子可以让他的父王知道他的日子到底有多难过,但是那到底是他生母的遗产,是一份念想儿,萧淆心里怎么可能舒坦。
本想去立刻去多宝轩请回墨玉弥勒佛像,可是因为萧淆心情实在不好,便没有去琉璃坊,他也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太白酒家买醉。
直到天已经黑透了,酩酊大醉的萧淆才被太白酒家的小伙计送回王府,程氏听说丈夫在酒家吃的大醉被送了回来,心中又惊又羞又怒,赶紧命人将萧淆扶回钟毓园,又重赏了小伙计,其实也是封口的意思。
打发了小伙计,程氏又敲打了王府中的下人们,免得他们将世子爷大醉而归的消息传到王爷王妃并三公子三少夫人的耳中。都安排好之后,程氏才匆匆回去服侍酒醉的丈夫。
萧淆的衣裳已经被时醉酒后吐出的污物染脏了,程氏只能强忍着恶臭的酒气给丈夫换衣裳。折腾了好半天,程氏才将丈夫的衣裳换好了,她也累的气喘吁吁,坐在椅上再也不想动弹了。
“碧珠,你看看世子爷的衣裳荷包里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掏出来将衣裳送去洗了,再将屋子薰一薰,真是臭死了!”程氏皱着眉头,嫌恶的用手在鼻端扇了扇。
碧珠是程氏的心腹丫鬟,她应了一声上前翻检萧淆的衣裳荷包,突然,她惊呼一声,将几张银票送到了程氏的面前,惊呼道:“娘娘您看,这有好多银子!”
程氏这些日子除了为缺钱发愁之外还是为缺钱发愁,她一听说有银子,眼睛不由人的一亮,立刻叫道:“快拿来我看……”
碧珠将银票呈上,程氏顾不得银票上也沾染了些许污物,一张一张的清点起来。“一千,两千,三千……一万二……天哪,竟有这么多!”程氏惊呼起来。
碧珠也吓了一大跳,她知道这阵子世子妃尽为钱发愁了,怎么世子爷有这么多银子却不早些拿出来为世子妃分忧呢,前阵子还硬要去了世子妃为过年准备的三千两银子。碧珠想到这一节,不由轻轻哼了一声。
程氏有些懵了,发现丈夫随身带了一万多两银子,这让程氏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心腹丫鬟的那一声不满的轻哼,程氏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碧珠,此事对任何人不许提起,你先下去吧。”程氏疲惫无力的摆了摆手吩咐道。碧珠撅着嘴抱着那一堆脏衣裳走了下去,脸上尽是愤愤不平之色。
程氏看着放在面前的一万二千王百两银票,又看看倒在床上鼾声大作的丈夫,只能深深的叹了口气。她用帕子细细擦净银票上的污渍,找了个小匣子装起来收入拔步床内的小暗匣中。然后合衣在萧淆身边躺下。这一夜,萧淆睡的极沉,可程氏却几乎是一夜未眠,她被自己收中冒出来的那些念头都快折磨疯了。
次日一早,刚刚倦极睡着的程氏又被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吵醒,原来是宿醉的萧淆头疼胃也疼,被生生疼醒了。
程氏赶紧挣扎着起身,服侍萧淆梳洗吃东西,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算消停了。萧淆吃过东西身体舒服了许多,又见身上穿的已非昨日的衣裳,便问道:“我昨天穿的衣裳呢?”
程氏淡淡道:“爷昨儿吐的满身都是,已经换下来拿去洗了。”
萧淆本是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一听这话腾的跳了起来,大叫道:“我衣裳里的银票可取出来了?”
程氏见丈夫似是没有隐瞒自己的意思,便打开床头的小暗匣,将装银票的小匣子取了出来递到萧淆的面前说道:“都在这里,爷点点。”
萧淆抓过匣子打开清点一番,见银子一两不少,方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都在这里。”
程氏也不说话,只坐在一旁看着丈夫,萧淆将银票全都取出塞到怀中,见妻子一言不发的坐在对面,他想了想,取出银票点出一千五百两递给程氏,勉强笑着说道:“你先把这些收起来,其他的我要派用场。”
程氏默不作声的接过银票,见丈夫还是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忍不住开口问道:“爷,您哪得来这么多银子?”
萧淆面色变了数变,过了好一阵子才沉沉说道:“我将外八庄的庄子卖了。”
“啊……这怎么行,爷,那个庄子一年出息不少呢,您怎么说卖就卖了呀?”程氏惊呼起来。这个答应实在让她太意外了。
萧淆怒道:“爷想卖就卖了,你说那些废话做甚,爷又没有卖你的嫁妆!”
程氏被这句话噎的透不过气来,豆大的泪珠儿吧嗒吧嗒的砸了下来,很快便洇湿了程氏的大襟。
萧淆与程氏之间还是有感情的,见妻子无声的落泪,萧淆难免也会有些心疼,他这才缓了声气说道:“你别恼,卖了娘亲留下来的庄子,我心里也不好受,这不是没办法么,昨儿我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尊墨玉弥勒佛像,可对方一口价要一万一千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我能怎么办?只能卖了娘亲的庄子应急了,等过了这个坎儿,日后我必会将庄子赎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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