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荷想起小时候,少年时的庚武多么清傲冷肃,看见女孩儿连眼皮都不抬,她原还怕他不喜欢孩子呢,哪里晓得他竟是这样祈盼。
看那棱角分明的下颌上有青茬未刮,晓得他近日生意扩张迅速,日夜奔波很是辛苦,柔白的手儿不由把他的脸庞捧住,痴痴凝看了一会儿轻轻印上一吻。
只这娇妻疼人的一吻,倒把人吻坏了。庚武环在秀荷腰谷处的手赫然一紧,秀荷只觉得哪里一痛,低头往下一觑,不由羞恼他:“怎么才给你弄了一回,又这样。”
庚武的嗓音忽而喑哑:“方才在外面,不尽兴……爷想去你里面。”
去里面?又想起那阴阳抵缠至巅峰时的痛与乐,已经一个多月不曾有过了,谁人不想呢,她也想呀,怀孕后的她其实更想了,每一回庚武揽着她浅尝功课,不晓得把她内心里如何勾啊挠啊。秀荷声音低低的:“孩子还小呢,进去怕不好。”
庚武睇着秀荷嫣红的嘴儿,狭长双眸隐含渴望:“我说的不是那里。”
不是那里还能去哪里?秀荷的脸腾地就红了,都是他,一点点灌输着把她教坏了,如今一个暗示就将他意思领会,想装傻都装不来。睇着庚武浓墨中不肯消泯的浩瀚,含着下唇不说话。
久久的:“嗯……那你这回要轻点。”
那嗓音娇娇柔柔,晕粉的双颊只叫人怎么看怎么爱。
“好老婆,就知道你疼人!”庚武便晓得秀荷默许了,精致嘴角勾起笑弧,修长的手指把她下颌捧起来。
……
才下过雪的天气,日头稀稀薄薄,光影从窗隙打进,将屏风后的旖旎遮掩出一片朦胧。那朦胧却叫人安心,来去间全然心无旁骛,恩爱便在身与心的交汇中淋漓尽致地施放了。
光阴过得飞快,一忽而便走到正午,大街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迂——”少奶奶爱吃辣,老刘打马拉缰,在湘家菜馆前停驻。
“爷,到地儿了。”
“好。”庚武扶着秀荷小心下地,如今几步的路都舍不得她走,一定要她坐马车。马车也是新买的,因为时常见客,临时租用太麻烦,又不能叫客人徒步,显寒酸,干脆买了一辆,青蓬高座的可派头。
夫妻二人才准备踅进馆店,忽而一个蓝衣小厮碎步急急跑过来:“三爷……三爷你方便过来一下。”
支支吾吾,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只看得秀荷狐疑。
庚武便叫秀荷原地等着,两步随了过去。
那小厮压低声音:“是大舅爷,在瓷窑上不知怎么好好被砸伤了,整脑袋都是血,爷您快回镇上去看看!”
又是梅家。庚武微蹙眉宇,隔空看了秀荷一眼:“此刻人在哪里,岳丈大人可否知道?”
小厮惴惴应答:“几个工友用担架抬着往回走,路过夫人巷子口,夫人正好在送大夫,看血流得厉害,顺便就让抬到院子里先止血。还没敢告诉关师傅,他最近咳得厉害,小的怕一说,倒把他给气晕过去了。”
“如此倒是你做对了,暂且等我交代几句,即刻便与你一同回镇上。”庚武言毕走到秀荷跟前。
“三郎,可是出什么事儿了,这样神神秘秘。”秀荷不放心,澈然的水眸中倒映忧虑。
晓得这女人惯爱想七想八,庚武便作淡然语气道:“你哥在梅家瓷窑里被砸伤了,正在我母亲院子里放着,怕是得去一趟。你先回铺子里歇歇,我叫伙计一会把吃的给你送过去。”
怎么好好就被砸伤了,怕不是梅家人见不得别人顺遂,故意又寻了事端害人。正好听红姨说小凤仙近日想要一套足金首饰,关长河整日整夜拼命地加班赚工钱,不然也不至于这样不小心。
秀荷听了可生气,帕子紧在手心里:“活该哥哥他,早就不该在梅家干了,怎么劝他也不听。看小凤仙把他摆布的,命都不要了,这回总要叫他吃点儿教训。”
口中说狠话,到底心里还是急,嘱咐庚武暂时别告诉阿爹,把马车让出来叫他们快点儿启程,自己便往铺子里去了。
冬 雪未化,台阶上沾水湿滑,揩着裙裾小心走路,才跨进门槛伙计便迎出来,说三奶奶,三奶奶您可算来了。三爷不在,来了几个挑刺儿的北边客,非要买您的那件小 衣裳,小的都说了,那小衣裳是我们三奶奶缝给肚子里的小小姐的,不卖。不卖就不肯走啦,大大咧咧坐着喝茶呢。还嫌小的泡茶不香,非要您亲自过来给他们泡, 听得可气人。
一边说,一边把那墙边高椅上的三位华衣男人一指,好不义愤填膺。
秀荷顺势一看,得,那正用牙签挑着鸭胗吃得喷香的憨胖小老儿,不是御史李宝财还能是谁?只他身边坐着的那个中年俊美男子,戴一顶墨黑鎏金线统帽,着一袭青缎云纹暗底对襟大褂,看起来又陌生又熟悉……天呀,竟然是钦差大人端王爷!
心中讶然,连忙上前搭腕福礼:“民妇拜见端王……”话说到一半,想到三人只做常服打扮,怕不是有公务在身,临了便又乖觉改口:“何等荣幸,竟能得王老板、李老板二位贵客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李宝财做一脸不情愿,手中牙签沿周遭的货柜、桌椅、物事划拉一圈,咧嘴寒碜道:“不过送了老夫一颗老人参两缸破酒,就换回来这些赚钱的家当,你们小两口这笔生意倒是很划得来。”
晓得李宝财心里憋屈呢,这小老儿从来只吃不吐,今次难得被王爷吓唬,才办了几桩好事。老桐站在铎乾身旁乐呵着,他是随了铎乾三十多年的老忠仆了,个儿瘦瘦长长的,半辈子也简简单单的。把秀荷丰腴起来的身段俯瞰,又想起十多年前小燕笙的模样。
记忆中的小燕笙总是绝艳与凄清,台上绝艳,是王公世子追捧的红角儿;台下却凄清,其实惶惶不安定,身无所依。
铎乾与小燕笙的起与终,老桐在局外看得分明。在铎乾静悄悄筹备与成王府三格格亲事的那一个多月,老桐曾不止一次地想要劝小燕笙弃了腹中胎儿。他清楚知道主子的脾性,那富有挑战的才能长久栓住他的心,然而后来的小燕笙其实却已在铎乾心中黯淡,只是铎乾自己尚不自知。
怎 奈何每一回话在喉间辗转,只看一眼那庭院内小燕笙斜倚楼廊,一个人孤清清轻抚少腹发呆的侧影,那无根无措的等待,便叫他再如何也难于启口——这是个已然被 诸多遗弃的女人,或许她腹中的骨肉才是她最后的依托——老桐后来便没有说,直到铎乾成亲当日被小燕笙自己发现。
此刻看眼前丫头眉目脸容间都是安逸与顺遂,又想起她母亲当年把她留在腹中的不易,不由心生怜爱,几步走过去,用扇子托起秀荷的手腕:“李老板此言差矣,莫说老人参价格不菲,只那青红今次已然成为宫廷贡酒,又如何能称之为‘破’?”
叫丫头你起来,小心着些。
☆、第74回 幽魂不走
贡酒?贡酒可是年年岁岁都要进宫的,那是寻常人用多少钱也讨不来的好声誉,老桐却说得这样淡然,就好像顺口说起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儿。听得秀荷好不讶喜,连忙就势屈膝一福:“呀,要怎样感谢王老板才好,这样大的喜讯,倘若阿爹和三郎晓得了,不知要怎样高兴。”
李宝财撇嘴作不服状:“怎么不谢我小老儿,那酒若非我家母老虎拿去宫里,太后娘娘可没机会品尝。”
早 先与庚武时也疑惑,今番一应进展顺遂得有些玄妙,如今想来怕是几位贵人在暗中相扶。秀荷连忙对李宝财也作了一揖,笑答道:“看您说的,不单是这酒,堇州府 大案告破,如今谁人不对二位老板歌功颂德,您二位呀可是我们庚家的大恩人。回头走的时候,我让人从阿爹后院再搬几缸陈年老酒,给老板们一并送船上去,您可 别嫌沉。”
又叫小厮端来上好的乌龙茶,亲自沏了与众人喝。
瞧这丫头小嘴儿甜,把人哄得好生受用,李宝财和老桐对视一眼,忍不住抿嘴笑。
一壶袅袅清茶沏下,甘醇茶香沁人心脾,那沏茶的手儿柔白纤盈,肌肤如凝脂光洁。铎乾看着秀荷大方懂事的姿仪,不由暗生欣慰。因瞥见她手腕处一道未消的明显划痕,不由蹙了蹙眉头:“这条疤是几时添的?如何添在此处,先前并不见有。”
那一回在梅家绣庄滑倒,也不知阿绿是有心还是无意,本来拨开的碎片被她慌乱之间踢回,竟正正好踢至秀荷的腕下,不然也不至于流了那般多的血。
只这样的位置倒叫人尴尬了,不知道的还误会是自己自伤呢。秀荷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柔声解释道:“十月底在绣庄滑了一跤,所幸大夫说福大命大,母子平安。后来辞了工就一直在家歇养着,眼下已不碍事。”
滑 了一跤如何就正好割破手腕,怕不是中间还有隐情。铎乾默了一默,却也不再继续追问,只将椅上的小袄儿拿起来,粉荷色、小小鼓鼓的,左右挂两个小兜,绣着西 瓜和小猴,淘气又可爱。不禁勾唇问道:“这衣裳是你做的?绣工确然很是精致,就是小了些。是自己用还是送与他人?”
那俊容含笑, 连自己都未意识到双眸中倒映着的天然宠溺。这感觉叫人如何说?你并不知在这世间还遗着一线血脉,她静悄悄地在岁月中长大成形着,也不给你添麻烦,一忽而上 天却把她完好无缺的送至你跟前,你尚不及熟知她,她竟这样快又要送给你一个更小的骨肉,只叫你后半生坠入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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