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恒仍是躺着,听着暗室门关上的声音,他有片刻的怔愣。
她最后包扎他大腿上的伤口时,细软的手指按在他的腿~内侧,伤口刺痛,她的手却反而带起无法抵抗的酥痒,异样的刺激,让他有些一时间无法控制身体的反应……难道,是他的“失态”吓到她了?
他是帝王,可不是神仙,他也有感情和欲~望,偏她总是拿他当神,不被吓到才奇怪哩!
他跃下桌子穿好衣袍,从袍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本是想把药瓶直接丢进桌下的火炉里,他疑惑了片刻,终于还是倒出一粒药丸,搁进了小几上盛放着那四只毒蛊的瓶子里。
叮当一声,瓶子里的毒蛊被震动,苏醒过来,黑色药丸,让它们顿时活跃起来,在瓶子里胡乱地攀爬,彼此撕咬……不,那不是撕咬,它们是在分辨着彼此的性别,要进行繁殖——整个瓶身因为四个毒蛊的激烈动作,嗡嗡震动,透明的瓶壁上有血痕,那是他的血。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琉璃瓶,听到暗室的门又被推开,忙掩藏起眸中的杀气。
没有等到他出去的湛蓝,进来催他离开。见到瓶子里的毒蛊诡异的举动,她匪夷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你对它们下了咒语,还是给它们吃了什么奇怪的药?怎么会这样?”
“皇后高估了朕的本事,它们能如此和睦,都是因为李益淳的药。”他把药瓶给她,看了眼琉璃瓶中的毒蛊,“养着这些小东西吧,朕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湛蓝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冷战,“让我养吗?它们是你的孩子,可不是我的!万一我不小心把虫卵弄倒自己身上怎么办?”
“倒是朕考虑欠妥了。”他瞬间改变了计划,不让她再冒险,果决拿起瓶子,拉出大桌子下的炭炉,把里面的虫子全都倒进了火里。
炭炉里一股细细的白烟冒出来,啪啦啪啦的响,反而显得室内寂静,呼吸声都听得到。
湛蓝看着炉火,打破沉静,“赫连恒,你体内剩下的那个毒蛊,我会想办法的……”
“怕是没有什么好法子,就让它在朕体内孤独终老吧。”他对她笑了笑,并非苦笑,而是心满意足,因为她这两个月来为他而付出的心血。
湛蓝知道他无惧生死,“一旦没有血液维系,你还是会死,若是来年再有洪涝,谁去管那些百姓?”
她不该对他如此关心。“皇后,你清楚地知道,朕是伤你最深的人。”
“你倒是说了句实话。”她揶揄说着,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这前世今生都让她深深眷恋的容颜,“赫连恒,不要多想,我对你好,只是想偿还你的救命之恩,别因此而对你的敏妃有愧疚,你和我清清白白!”
她优雅对他行了一礼,端庄温婉,气韵沉静,全然没有了抓毒蛊时斗嘴调皮的狡黠,“夜深了,臣妾恭送皇上回宫。”
不等他开口,她迅速转身,率先离开。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蓝色的绸纱划了指尖,一抹清凉萦绕不去,他的腿上,肩上,腰侧,左臂,细小的伤口忽然痛得厉害,他如何能离开得了?!
他正要离开密室,却看到她的貂皮披风还挂在宽大的衣架上。这个聪明的笨女人,她到底是笨,还是聪明?
湛蓝下了楼梯,抹掉脸上的泪,穿过后花园时,她已经冻得发抖,走到曾经碰了膝盖的地方,她小心地放慢脚步。
她这才发现,其实,她已很久没有碰到膝盖,只是住进来的前两日总是碰到罢了。
虽然没有打灯笼,她还是借着雪光,看得清楚,那个棱角犀利的石头不见了……奇怪,是什么时候不见得呢?她竟然没有注意到?
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她转头看去,雪地里,金纹的黑锦龙袍的俊雅身影流光溢彩,他走得缓慢,步履闲雅,浑然一身威严的霸气,无声之间,仍能威慑人心。
“臣妾已经恭送皇上回宫了,皇上怎么还在这儿赖着?”
他把披风裹在她身上,“朕是来吃晚膳的,被你在身上划了几刀,你就想赶朕走?”
他经过她身边时,看了眼她腿边的空缺,“已为人妻的人,走路还像个孩子,总是磕着碰着,你若喜欢那个石头,明儿朕再命人搬回来就是了。”
“我就猜到那石头一定和你有关。”她忍不住扬起唇角,三两步追上他,“赫连恒,好巧!”
“什么巧?”听着她激动含笑的声音,他唇角也不由得悄然上扬。
“在前世,我也总是很爱摔跤的,下雨天,在我们家门前,雨花石的台阶太平滑,每次我穿高跟鞋总会摔倒,后来,你就在上面铺了好厚好厚的防滑地垫,我就再也没有摔倒……还有,我们收养的那只流浪猫,晴天的时候,它总是喜欢趴在地垫上晒太阳,你总是嘲笑它懒散,呵呵呵……”
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她说的神采飞扬,好像前世这样的温馨真的存在,就连古树低下的树枝即将刮到她的发髻也不曾发现。
他没有打断她,由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伸手将树枝抬高,让她顺利穿过去。他的手落下时,自然而然,环在她的肩上,让他惊喜的是,她并没有察觉这点“不自然”,仿佛前世,他与她总会这样亲昵的“勾肩搭背。”
一大早,湛蓝醒来,她闭着眼睛,正想伸个揽腰,如某一个早晨一样,却感觉到手被按住,所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在被把脉,而是有人正在给她昨晚割出的伤口换药。
睁开眼睛,逐渐清晰的视线内,是一张叫人目眩神迷的眼睛。
他黑发垂在肩背,丝缎似地,融在黑色龙袍上,英俊的脸透着难得的健康红晕,透过纱窗映入的阳光在他身上染了一层金黄的光,他越是美得如妖似魅。
湛蓝静静躺着没动,由着他有些笨拙地上药,包扎。
有那么一瞬,她想扑进他怀里,狠狠地恣意地吻他……
但她还是忍住,视线悄悄溜到他花瓣似地蜜色唇上,又看向他上下浮动的喉结,最后,落在他的心口處。
“赫连恒,你昨晚睡得好吗?毒蛊有没有让你很痛?”
“朕睡得很好。”
她记得,昨晚,因为太累,她一碰枕头就沉入黑甜的梦里,那会儿,他与往常一样,正拿着他的小折子坐在床边看得入迷,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到他与什么人在说话……
“皇后,伤口又长又深,沐浴时避开水。”他温柔叮嘱。
“这点皮外伤不算什么,没几天就好了。”她轻松说着,不自然地拧了下手臂,从他温热的掌下收回手臂,肌肤上留了滚烫的温度,那温度沿着手臂,直蔓延到她脸颊上,“你……你让我伸个揽腰,不舒展一下筋骨,我一整天都会无精打采的。”
赫连恒早已知道她这个小习惯,他收好药瓶,极有风度地从床边起身,留给她伸懒腰的空间,随即叫了冬儿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他则去了外室的餐桌旁坐下等着她。
冬儿端着水盆一进来,对赫连恒恭敬行了个礼,急匆匆地进来内室,见湛蓝刚刚下床,她忙搁下水盆上前来,主仆俩咬着耳朵,一阵嘀嘀咕咕。
平时,赫连恒不在这里,冬儿都要把牡丹打探来的消息,趁着湛蓝早上梳洗用膳,一条一条说给湛蓝听,这会儿,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转述,而有几条,更是不能当着赫连恒的面说的。
湛蓝洗过脸,坐在梳妆台前,忍不住侧首看了眼外室的赫连恒。
☆、第042章 陪你做喜欢的事
一起床,她倒是也好奇,为何已经日上三竿赫连恒竟还在。
原来,是宫里出了大事,他回来这里,不过是需要一个地方清静清静。
早朝上,楚太后以谋逆之名,将三皇叔顺王爷关入了大牢,赫连皇族的宗亲们跪求阶下,赫连恒于龙椅上静观着一切发生,一言不发……
湛蓝倒是清楚的知道,顺王爷是赫连皇族的中流砥柱。
这些年来,他一直不遗余力地追查先帝的死因,大肆宣扬,先帝之死与太后难逃干系。
他还追查朝中那些结党营私的奸佞,甚至列出楚氏的一条条罪证,公告天下,更敢于与楚太后在朝堂上正面交锋。
但是,南方洪涝赈灾一事,顺王爷却并没有过问,相反的,楚太后发往南方的那批军粮,倒是有一部分落入了顺王爷囊中。
顺王爷如此表里不一,倒也难怪赫连恒,会对这“出类拔萃”的皇叔入狱坐视不理。
不过,赫连皇族的宗亲们,已经因此事,对他这个傀儡皇帝失望透顶,有些人甚至在朝堂上哭骂他是赫连皇族的不肖子孙,楚太后的走狗。
湛蓝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头长发被冬儿翻过来,覆过去,她的心里也掀动了惊涛骇浪。
青丝绾叠成一个端庄大气的高髻,她照旧拿起她最喜欢的兰花步摇簪,斜插在头上,又换好一袭浅橙色的锦袍,挽着水蓝色纱带,仙子似地清丽走出来,步履间,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会惹赫连恒更不快。
但她并不知,每次早朝时分,他离开,却并不是入宫,而是去月魔地宫。
月魔地宫里,他亲自任命的文武百官,才是真正为百姓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