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手忙脚乱地把匕首塞进袖子,整个人都站不自然了,佝偻着背,一看就有猫腻,华苓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
牟氏跟前的平嬷嬷领着五六个膀大腰粗的仆妇,抬着一件黄色半人高的珊瑚摆件走了过来。
曾经求平嬷嬷办事不成,这样的事并不会影响华苓对待平嬷嬷的态度,她站在栏杆边仰起头朝平嬷嬷笑笑,招呼了一声:“平嬷嬷。”
平嬷嬷用眼尾斜了九娘子一眼,冷哼一声领着仆妇们把摆件抬走,根本没有回应招呼。
华苓也不在意受到的这点冷待,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还有些玩味。得力仆人的反应通常反映了主人的七八分态度,平嬷嬷连正眼都不看她,也就是说最近牟氏对她的观感必定也很糟糕,她做什么事了?往前想想,唯一有可能触牟氏霉头的就是随爹爹去菩提寺的事了。
爹爹带了庶子女出门不带嫡子女……
应该就是这件事了。想明白之后华苓耸耸肩,她只能决定爹爹喜不喜欢自己,不能决定爹爹喜不喜欢其他孩子,她没有必要管那么多,而且爹爹也不会允许她管这么多。
牟氏再生气也不能在明面上对她不好,她的日常生活又不会受影响,岂不是不疼不痒的么。
唯一一件,希望牟氏不会从此不允许七娘和她在一起玩吧。
华苓叹了口气,希望大人们的不对付不会影响她和七娘的感情,满府兄弟姐妹,她和大郎的感情最好,然后就是七娘,其余都只是平平。这两人,加上辛嬷嬷,就像她生活里的几道明媚光辉,有他们在,她才觉得生活特别美好。
九娘子再不济也是这府里的主人,平嬷嬷是仆人,但是平嬷嬷居然连正眼也不给九娘子一个,也不回应招呼。金钏儿就有些气愤,跟着华苓往竹园走的时候轻声说:“九娘子,那平嬷嬷也太看不起人了些,怎地九娘子与她打招呼都不理睬,她当她是什么呢!”
如果是金瓯和金瓶在这里,根本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华苓皱眉,语气淡了下来:“回去自己找金瓯领罚。金瓯和金瓶教你的都忘了?我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
金钏立刻就露出了惶恐的神色,垂头道:“九娘子,婢子错了。婢子必不会再犯。”
“嗯。”华苓淡淡应一声,迈着小短腿往前走。
金钏垂头跟在后面,看着九娘子小小的背影出神。九娘子平时对她们都很温和,普通出点小差错也不会打骂,只令不再犯便可。但有些错误,九娘子却从来不会容忍,九娘子心里就像有一杆最为公正的尺,谁做的好,谁做的不好,九娘子的看法从来不曾含糊。
九娘子最不喜欢的,是侍婢们在她面前用带了不好的情绪的语气说人坏话,不论话里提起的人是不是九娘子本身也不喜欢的人。
金钏默默觉得,虽然竹园里是金瓯和金瓶姐姐出头调理仆妇们,甚至能节制九娘子,整个竹园的人都看得见两人的威严,但是实际上,只有五岁的九娘子才是竹园的中心所在。九娘子平时总是一团稚气地接受照顾,不常表露意见,但她如果说出了自己的意思,就不会容许下人违逆,即使是金瓯和金瓶也不能。
所以大家都觉得,九娘子果然不愧是丞公老爷的女儿,一脉相承了丞公老爷的脾性,也怨不得丞公老爷特别喜爱九娘子,还曾深夜来看她。
金瓯和金瓶对华苓拿回来的匕首都没有什么大反应,倒是辛嬷嬷大惊小怪了一番,好说歹说硬是把匕首要过去,亲自密密地用绸布包裹起来,给华苓放在了妆奁盒子的最里面。
这还是华苓抗议之后的结果,辛嬷嬷原本是一看到,要把这等锋利吓人的凶器藏到库房里大箱子最里面的。
华苓坐在高椅上看辛嬷嬷忙活,小腿儿悠闲地晃荡,瞟淡定的金瓶和金瓯一眼,明白这两个在爹爹那里有信息渠道,知道了她已经和卫家老五定亲的消息,恐怕对卫五的信息也有些了解。
只是口头约定,婚书未写,谢丞公的态度还是很谨慎的,并没有令知情人将这件事外传,所以现在丞公府里绝大多数的人都并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情的辛嬷嬷因为华苓被外男近身而紧张得额头渗汗,絮絮叨叨说:“我们丞公府到处都有兵丁把守,那外男到底是怎生进来的?虽然年纪不大……今日是丞公老爷的生辰,宾客最是多的,又繁杂,唉,九娘子,你便到晚上府中开宴,需上席去献生辰贺礼的时候再出竹园去吧,不然嬷嬷在竹园里都坐不住啦。”
华苓这才把小丫鬟们都遣出外面,告诉辛嬷嬷:“这是我的未婚夫送给我的匕首,他是卫弼公家的老五,人还不错,这回是翻墙过来看我。他已经走了,嬷嬷你不用担心。”
辛嬷嬷消化了华苓已经被谢丞公许嫁出去的消息,转头一反应过来,那是卫弼公家的小儿子,抱着华苓就开始抹泪:“我可怜的九娘子哟,怎地就许了那样的郎君,便是他家世再好又如何?在战场上刀剑无眼,最是凶险的,若是一个不小心注意,便成了望门的寡啊……”
华苓有些怔然,默默地把自己埋进辛嬷嬷温暖的怀里。从头到尾,只有辛嬷嬷一听,就看见了将来她可能受到的许多苦楚,为她伤心。辛嬷嬷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兄弟姐妹们看她没了生母都会有些怜悯她,但她自己知道,有辛嬷嬷在,就顶得过一百个不靠谱的亲娘。
有温情,有爱,她就能走得很远很远。
当朝四公之一过生辰,便是一朝皇帝也不能彻底无视之。
临傍晚的时候,来送礼贺丞公生辰的客人们已经吃罢宴席走了一茬又一茬的时候,忽有人飞奔来传,皇家太子和长公主来了。
一队隆重的仪仗簇拥着两辆雕龙画凤、分外名贵的车辇行到丞公府门口,有身穿土黄圆领袍、声音尖细、手持佛尘的寺人提高声音通报道:“太子殿下、晏河长公主殿下携陛下赐礼、手书到。”
这来客的分量不轻,便是谢丞公也领着阖家老小迎到了大门口,华苓被金瓯抱着站在姐妹堆最后面,视线很好,看到了步下辇架的太子和长公主本人。
太子身穿明黄色绣飞龙的圆领袍子,今年也才十五六岁,一张白净俊秀的脸,面相犹嫩,但气势颇足。他的动作十分灵活,稳重地下了车辇,又先去后面把晏河长公主扶下来,然后两姐弟齐齐上前以晚辈礼向谢丞公问好,又问候牟氏,态度还算得上亲热。太子身材颀长,晏河长公主竟与弟弟差不多高,若论皇家气势,可能还要更足些,一举一动都透着赏心悦目的雍雅之意。
华苓敏锐地发现,晏河长公主步下车辇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彻底的静了一静。
这位声名远扬的皇室长公主缓缓行近时,华苓才意识到那是为什么。
她的美,实实在在让人屏息。
她丰盛茂密的黑发高高梳成螺髻,斜簪一支辉煌灿烂的凤凰衔珠金步摇,金凤凰华美的尾羽煌然飞扬在她鬓发之上,却夺不去她半点风姿。她一张出水芙蓉面浅浅含笑,双眸明亮似含藏进了漫天星辰,穿一袭娇黄色的齐胸曳地裙,臂悬罗带,一步步走上来,竟有无数的人为她的明光所摄,呆怔着说不出话。
谢丞公含笑道:“陛下隆恩,竟令太子与长公主亲来,倒让吾受宠若惊了。这便请入内堂饮一杯水酒罢。”华苓回过神来,不由暗赞,果然不愧是她的爹呀,见多识广,撑得住大场面。
“如此便叨扰丞公了。”太子态度颇为恭谨地应了,少年俊面上还闪过一丝晚辈的羞赧,和微笑不语的长姐一起,随着谢丞公和牟氏步入丞公府。
☆、第25章 筑路之法
25
丞公府前院早已开辟成大小设宴之地,这几日吃酒的宾客络绎不绝。
太子和长公主被引入前院布置得最隆重的宴席,谢丞公携着牟氏坐上座,太子和长公主被分在左右最上的席位相对而坐,下面顺次下去都是有资格入席,出现在丞公夫妇和太子公主面前的人,或是朝廷官员,或是世家子弟。
作为丞公的子女,华苓和姐妹们也顺带着被分到了席末的位置,连一贯被牟氏认为身体弱不能见风的三郎也被提了出来,坐在大郎的下首。
从前唐开始胡服胡器就十分盛行。到大丹,与境外的贸易沟通依然频繁,各种胡服胡器,比如高脚床桌椅,在大丹也被用得越发多了。丞公府里家人聚宴的时候,惯例也都是围桌而食,互相之间挨得近近的,颇为亲昵。
但一到盛宴,丹朝人还是习惯依照汉唐形式,人人分席而坐、踞案而食。
这种相对肃穆的感觉让华苓觉得很新鲜,她勉强跪坐在地上,眼睛滴溜溜的往上席看,一眼就看到了代表王相公家来的王磐和谢华蓉,他们在席位中部,在华苓对面的那一边。还有江陵谢氏本家赶过来为族叔谢熙和贺生辰的七八名族兄,他们中最大的都已经二十七八岁,早已入朝为官了,人物也都颇为出色。
这时候才显出金瓯的好来,华苓一有不认识的人就会轻声问金瓯,席上这些客人,居然没有一个金瓯说不出名字来历的。
弼公卫家、辅公朱家都分别派来了祝贺的子弟,被安排的位置和王磐王砗也就上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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