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拍了拍华苓的头,淡淡道:“教你大嫂将你二嫂多安抚劝慰一二罢了,还能如何?我是当哥的,不是当爹的。没有扶着他二人走的道理。两夫妻关起门来,将事情说清楚才是正经。”
看华苓面上有些担忧神色,大郎屏退了身边仆婢,两人就站在院墙边,这里是前后挂了灯笼,倒是很明亮。
大郎严肃地与她道:“小九,你也看见了。我观你二嫂脾气绵软,是那等思前想后才敢走上一步的人。人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们家如今上面没有长辈压着,下面也没有多少孩子,能有什么烦心事?她是谁说一二句都十分介怀,自己也没个主次章程,又谨小慎微,这样的人,还不是谁都能给她气受?硬生生将孩子造没了。”
“心中有想争之事,却又不敢争。不论她是否真的委屈,她不肯说,谁知她是如何想。这样的女郎,”大郎沉声道:“爹给二郎选的这个女郎,我看并不适合。还不若为二郎选个性子泼辣、敢争敢说的。二郎耳根子软,但性情不坏,有个泼辣的管着,也散不了心去。”
“不论她心里多委屈,最重要的还是相夫教子。现下便养不住孩儿,日后便是生了出来,又要将孩儿教成什么样。若是也教的如此绵软,立不起来,你二哥这一支就是被她耽搁了。”
“爹爹那时日理万机,有些微小处不察也是正常。”华苓皱眉反驳道。“二嫂也没有那么不好,她生性温柔,对谁都很得体。”
大郎微微笑了笑道:“大哥知道你维护爹,是乖女儿。——也是千挑万挑,当时看着好的,又怎知后来是如此这般。”
华苓心情复杂地听着,大郎是基本完全站在二郎这边。“但既然成了夫妻,还是要好好商量着,互相敬着过罢?二哥是否太宠爱那小妾了,叫那小妾太嚣张,才叫二嫂心中生郁。”
“这便是大哥要告诫你的话。苓娘,你不可如她那般。”大郎眸中厉色一闪,盯着华苓说:“虽是嫁为人妇,女郎也并不是别人家里的仆佣,该争的必须争,该开口的必须开口。虽说世情是叫人规行矩步,人人都如此要求别人,但绝没有为了守别人的规矩,叫自个儿心里不痛快、连脚都迈不动的道理。”
“这世道,从来就是泼辣蛮横的吃香,自己要强些,应得的都握在手里,不仰仗谁都能过好日子,才是正理。”
“——但也不是教你日后不理睬夫君。”大郎又道:“卫羿那小子是有些横,前阵子你是有些与他生气罢?好一段日子不见你出外去耍子。苓娘不该如此。”
华苓根本没有想到,大郎会在这时候提起这回事。她也不知道,大郎竟然注意到了这回事。她张了张嘴,有些心虚。她垂下视线,将手背在身后,辩解道:“也没有很与他生气……后来和好了。我晓得卫五人很不错的,我也晓得日后要好好与他过日子。”
“你是自小聪慧,却也懂得收敛风头,爹爹是赞你的时候多。外面相公、弼公、辅公,那一个没有赞过你。满金陵城的世家贵女里面,身份比你高的还有,但有这份见识眼界的是不多了。人不曾做错过什么事,不必折腰,傲气自然极盛,喜欢别人捧着。面上不太像,但心里是这样的。大哥可有说错?”
华苓只觉脸热得厉害,嘟囔道:“我是没有做错什么事,难道还要专门错上一二,去寻人折腰认错?”
大郎笑了笑,道:“没有这个道理。你是我们江陵谢的女郎,不论如何高傲,都是应该的。只是对夫君不可如此。与夫君是要在一处一世的,你二人是对等的,互相帮着过才是正理。”
华苓心道这不是谁都会说的车轱辘话嘛,于是说:“我晓得了。”
“你还不晓得。”大郎狠狠地屈指一敲华苓的脑袋,道:“夫妻的事是两人之间的事,关起门来与谁都无关,也没有谁能瞧见,要那许多傲气作甚?你该记住了,你不论如何与他生气,也不能将人往外推,那是你的丈夫。推出去了,吃亏的还是你。”
“男人与女人不同,男人心思直、脾气直,女人就该柔和些。他做事不如你所愿,你要做的不是当面对口责备,男人也极难得能听进去。”
“……那要如何?”
“要如何?百炼钢也不敌绕指柔。”大郎拍拍华苓的脑袋,笑道:“在适合的时候折腰,身段儿柔软,撒娇、卖乖,美颜色。身份上是对等的,但相处上你不该将他看作对等的。男人如树,女人如藤。你要仰着他些,如藤萝缠绕,可以视他如兄,绝不可待他如子。男人最好这一口。”
“哦……”华苓大悟:“这是叫我在卫五跟前当要人照顾的妹妹。可是装嫩也只能装一时,老了如何是好。”
大郎从容地说:“你老了他难道就不老?紧要的,是叫他在心里牢牢记着,你就是该他照顾的,叫他无暇他顾。只要男人将你放在心上,他就是你的牛,你的狗,还不是任你鞭打,要去那里便是那里。”
华苓呆呆地张着嘴消化了一阵,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大哥,嫂嫂是这样对待你的吗?”
大郎咳嗽了一声,肃容道:“没有的事。你嫂嫂最是听你大哥的话,端庄贤淑得很。总之你不能如你二嫂那般,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华苓乖乖地应了。
“行了,记着大哥的话,回去慢慢琢磨罢。”大郎打发了华苓。
回头在居室里,屏退了侍婢们,凤娘轻轻扯着大郎的耳朵,似笑非笑道:“教妹妹教的甚是威严呢,嗯?”
“嘶……夫人松松手,松松手,疼啊。”大郎装模作样地皱着眉,一副十分的疼却不敢多话,两只眼睛打横觑着凤娘的神色。
凤娘松了手,微笑道:“我自然最是端庄贤淑,最是听我们家家长的话。”
“……错了,错了,是我最听夫人的话。”大郎手上抱住了凤娘,忙不迭赞道:“夫人最是威严。”见大郎十分知机,凤娘这才轻轻哼了一声,笑眯眯地放过了他。
……
第二日,一家人还是照着行程下金陵了,族叔谢熙清、谢熙郑几位也同船而行,他们将会到金陵,给谢熙和这些子女主持分了父亲的遗产之后,在参加了九月底的丞公谢氏继任祭礼,再返回族中。
二郎带走了叫柔枝的小妾,给柚娘留了一个执事,四个侍婢,将她留在族里的宅子休养,只说待柚娘养好了身子,回头定下了居所,再来接她。那彩枝是被罚跪到天亮,之后又被从二等丫鬟罚成了粗使丫鬟,还是柚娘下的命令。
二郎的兄妹们对二郎院里的事只做不知,反正也几乎管不着。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别人能劝,但若是人自己想不通透,那谁也没有法子。
☆、第164章 新任丞公
164
九月三十日,秋晴。
江陵谢族的丞公继任祭礼依旧还是在金陵城外,长江边举行。这不仅是谢族里最大的活动,也是丹朝排得上号的大事,宫中帝后、金陵城里外有些头面的王孙世族都是要出席的,至于江陵谢氏族中上下,是入了朝的一批资质最优秀的族人,还有掌握着族中分布在大丹各地的产业的一批族人,在金陵左近的都赶来了。
江陵谢是一个非常大的家族。祭礼上,族里庆字辈的、德高望重的长老来了四五位,熙字辈的熙清、熙正等族叔来了三四十位,华字辈的更有将近二百人。再加上所有人几乎都携着妻子,人人又还带着若干仆婢,在祭礼场中,江陵谢氏的族人就占了好大一片地头。
庆字辈的叔公们当中,最小的一位也已经七十岁。大丹人的平均年龄接近六十岁,能活到古稀之年就已经十分了不得,族中对长辈们是非常敬重的。谢华邵这一支兄弟姐妹年龄小,见谁都要行礼,光是抬手弯腰作个动作说几句吉祥话儿,小半天下来华苓就觉得手发沉,有点抬不起来了。
再大的祭礼,本质都是为了将人在作的事敬告天地、鬼神、先人以及世人,所以大致就是三日沐浴斋戒、参神、供奉祭品、诵读颂词、再拜这一套流程。
跟着新丞公谢华德走完一整套祭礼仪式,将亲手燃的三炷香进在那半人高、如今挤满了香茬子的青铜香炉里,站起身之后,华苓很是如释重负,转头一看姐姐们也都是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于是说:“我看晚上回去我们都要腰酸背疼。”
族人是在祭礼高台的西面按照辈份、身份等列了队,面东行礼,女郎们排在儿郎们的阵列之后。除了华苓姐妹这几个之外,这回还有族叔们、族兄们家的二十来名族姐妹,都是嫡系,也站在一处。
七娘就站在华苓右边,道:“方才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出,确实累人。”
八娘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说:“方才倒头下拜了,与我瞧瞧发髻可松了,簪环头面如何。”
“都不曾,放心罢。”华苓忍不住笑。八娘这才放心,拍了拍胸口。
这祭礼是近两年她们唯一可以脱了孝服,穿上最隆重、最华丽的一套礼服出外的机会。整个家族的祭礼,还是要比守孝要更重要些,不可能容许有人一身白丧出现的。
今日女郎都是一身玄色滚白边的深衣,里外各三重,头发梳成高高的双环望仙髻,缀上八种簪钗,项饰璎珞、珠串,臂套钏镯,腰上还要悬挂一组玉环佩。这么一套打扮下来确实庄重华美,只是人也要被坠得矮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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