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酒窖时出土的酒器,大约有三百五十年历史。”顾锦云解释。
戚夙容眼中微亮,拿起一只酒杯细细赏玩。玉石制成,通体碧玉,杯身形状如柱,边缘光滑而流畅,一看即知价值不菲。
戚夙容问道:“你挖出了多少酒器?”
“仅此一套。”
“真要送我?”
“嗯。”
“我可不会饮酒,送我岂不是暴殄天物?”
“戚伯父会饮。”
这是要讨好未来岳丈吗?
“那你应该直接送给他。”
“你帮我送。”
那她要如何解释这套酒器为何会越过父亲落在自己手上?转念一想,戚夙容想明白了,顾锦云这是想让她向父亲透露他们私下有来往的事实。其心思不可谓不“险恶”!
戚夙容瞪了他一眼,他却面色如常,一脸坦荡。
“我可不会帮你送。”戚夙容将酒杯放回远处,盖上盒子,推给他。
“那便不送,你留着玩。”他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那好吧,姑且收下,日后若缺钱用,还能当些银子。”戚夙容轻描淡写地回道。
“别当,不会让你缺钱用的,我会养你。”顾锦云认真道。
“我可不好养。”戚夙容扳着手指数道,“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美食果品、家居陈设……”
顾锦云握住她的手,说道:“不用数了,我养得起。但你何时愿意让我养?”
她向他透露酒窖的消息,又将两种新酒的配方交给他。他又怎能不知,她其实是不想白白受他恩惠。
戚夙容抽回自己的手,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府了。”
“我今晚留下过夜。”
戚夙容吃惊地瞪大眼睛。
顾锦云见她一脸受惊的表情,嘴角抽了抽,平静道:“说笑而已,我走了。”
说笑?听起来一点都不像说笑好吗?
顾锦云隐隐带着遗憾地走了。
戚夙容瞪着他消失在窗口的背影,半晌无语。
次日清晨,戚夙容易装成少年卓凡,将秀庄近日的任务交代给绣娘们后,便带着一名护院去了市集。
她打算亲自去看看情报中提到的那几人的近况。
此去最近的便是宋家,宋家并非大家族,上下大约十余人口。宋家家主宋杰原本是书令史,协助户部尚书处理户籍、财政等事务,权利虽不大,却对整个尉国的人口分布和财政收入了若指掌。
他受清查之风波及,被贬出朝廷。戚夙容虽不知他是否真的行为不检,但未来得以平反的官员中却有他一个。
宋家的产业和戚家一样,皆被朝廷没收。失去经济来源的他们,仅靠亲友的资助,想必过得并不顺意。短时间或许还能支撑,但时间一久,恐怕就不容乐观了。
宋杰是典型的文人,戚夙容估计他不擅经商,也拉不下面子迎来送往。
经过一所寺庙时,戚夙容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寺庙外一名中年男子身上。他蹲坐在一尊石像下,前面摆着一张矮桌,旁边挂着一块布帘,上书“代写书信,草拟状纸,扇面题诗”等字样。
戚夙容走过去,坐到矮桌前。
男子头也没抬地问道:“客人有何吩咐?”
“我想请你帮我写一个字。”
“何字?”男子一边摆好纸笔一边问道。
“杰(傑)。”
男子脸色微变,抬头看向戚夙容,见面前之人只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心下稍定。
“只需写下一个‘杰’字?”他问道。
“是的。”戚夙容点头。
男子疑惑地提笔,“杰”字很快书成。
戚夙容接过白纸看了看,说道:“本是圆厚稳固,却少了灵犀一点。以至暴戾在旁,人立在侧,不利于前。”
她指了指“夕”字的位置。
男子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刚才心不在焉,竟然少写了一点。
“麻烦帮我补足。”戚夙容又将纸递给他。
“失礼了。”男子连忙填上了一点。
戚夙容吟道:“秋霜肃,夏日炎,新花鲜了旧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须言。”
她将纸折好,收入袖中,留下一两银子,起身准备离开。
“请留步,不知少年如何称呼?此言何解?”
戚夙容又道:“《白虎通圣人引辨名记》有云:百人曰俊,千人曰英,万人曰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今日题一字,愿君他日立于朝。”
语毕,她转身离去,不管身后叫唤,再也不曾回头。
男子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呢喃着“他”刚刚所说的话:“秋霜肃,夏日炎,新花鲜了旧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须言……”
此言暗含玄机,隐有预示。哪里是在题字?分明是在点拨于他。
此子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对他说这些?
戚夙容今日来此,只是为了与宋杰见上一面,顺便借题字与他结识,以便日后来往。但看到他写的“杰”字之后,她突然灵机一动,故作神秘地帮他测字,以预言相勉。
以他的才学,当有所悟,比另找借口套交情更有作用。
戚夙容又拿出那张写下一个“杰”字的宣纸,觉得自己真的很有做神棍的天赋。这张纸先收着,权当留作纪念。
她此刻并不知道,这个字在将来重若千金。持字者,都将得到宋家人的一个承诺。
之后,戚夙容又去卢家转了转,可惜没有见到她想见的人,只好失望而回。
穿过街市时,她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人,正是夙宝的老师——许琛许先生。
此刻,他正拿着一支笛子,不顾形象地与一名小贩讨教还价。他神色从容,小贩却满脸愤恨,眼看着即将翻脸,却不知许琛又说了一句什么,小贩竟然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笛子低价交易给了他。
“哈哈,小哥,多谢了,下次我一定再来光顾。”许琛笑意盈盈地说道。
“求您别来了,为了少三文钱,竟然与我纠缠了半个时辰,下人服了!”小贩无力地挥手,“好走,不送。”
戚夙容忍不住笑起来。虽知许琛行事无状,却不知他随性至此。
许琛把玩着笛子,朝戚夙容的方向走来,与她擦肩而过。
戚夙容正想装作陌生人继续前行时,身后突然传来许琛的声音:“留步。”
他几步走到戚夙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戚……少爷?”
戚夙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平静道:“阁下认错人了,我姓‘卓’。”
许琛笑道:“卓……少爷有所不知,在下的鼻子异于常人,只要是我见过的人,我都能闻出来。”
“‘闻’出来?”阁下是狗吗?戚夙容表情诡异地望着他。
“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卓……少爷是否愿意与在下去茶楼坐坐?上次匆匆一别,在下一直惦念,希望能与你畅谈一番。”许琛明显认出她,却毫不在意她的身份,“卓少爷”叫得格外响亮。
戚夙容叹了口气,笑道:“请吧。”
两人来到茶楼,各自点了一杯清茶,安静地品着。
“卓少爷,在下很喜欢你。”许琛冷不丁冒出一句惊人之语。
“噗。”戚夙容一口茶差点没喷到他脸上。
“或者说,是很欣赏你。”许琛神色如常,淡定自若。
能别大喘气吗?戚夙容斜了他一眼。
“透过令弟,在下对你神交已久,你对在下的了解,亦让在下颇觉惊奇。”许琛问道,“卓少爷为何如此了解在下?”
戚夙容放下茶杯,回道:“我亦是听一位长辈所言,闻听你行事洒脱,不拘俗礼,是一位才华出众的隐士。”
“哪位长辈,不知在下是否认识?”许琛追问道。
“想必许先生并不认识。”
“哦。”许琛挑了挑眉,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片刻后,他突然吟道:“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此诗真是惊才绝艳,写诗的那位戚小姐想必是一位聪颖机变的女子。”
“一介妇孺而已,能有几分见识?”
“你真是如此作想?”许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是又如何?”
许琛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说道:“可是,在下很想将此女子收为弟子,不知她是否愿意?”
“什么?收……她为弟子?”戚夙容惊讶道,“你不介意她是女子,不怕引来非议?”
“之前是有所顾忌,我不怕非议,却不能令她声誉受损。但如今……”许琛若有所指道,“我想,她或许会想要一个方便行走的新身份。”
戚夙容眼中一亮,思量片刻,说道:“许先生博闻强记,见识非凡,那位戚小姐当敬你为师。”
“那便以茶代酒,预祝在下又得一良金美玉了。”
戚夙容端起茶杯,与他相碰。
☆、第二十五章 暖
与许琛别过,戚夙容先在隔壁庄子换了衣衫后,返回家中,刚好赶上晚膳。
饭桌上,戚夙容坐姿端庄,少言寡语,毫不失仪。
戚父瞥了她一眼,突然开口问道:“你今日去哪里了?”
戚夙容暗自一惊,回道:“只是出去走了走。”
“出去走了走?”戚父瞪着她,“你连平儿都没带,马车也没坐,一个人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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