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湘荀见闻柒出来,立马站起来,走近,仅隔了几步的距离深深地凝着她的脸:“你到底怎么了?”她瘦得有些可怜,燕湘荀只觉得心头被扯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闻柒寻了张软榻便躺下,懒懒地搭起了腿,抬抬下巴:“看不出来吗?”她指了指自己抹了胭脂的小脸,笑眯眯地说,“面色红润有光泽,实乃红颜福相啊。”
燕湘荀沉了眸:“胭脂抹得真厚。”他眼下,亦是青黛厚重,不安了两天的心,依旧无处安放。
“这叫烟熏妆。”闻柒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眨巴眨巴大眼睛,毫不脸红,“有没有美呆了?”
燕湘荀走近,蹲在榻前,仰头看着闻柒:“宣过御医?怎么说?哪里不舒服?用药了?”
说到这,闻柒揉着眉心,重重一声叹:“诶!”她半躺着椅背,拂了拂平坦的小腹,颇为感慨,“这皇子皇孙身娇肉贵,折腾人呀!”
整整两日,他心急如焚,不曾合眼,尝尽了牵肠挂肚的滋味,她却只是一笑而过,对他信口胡诌。
关心则乱,他怎么忘了,闻柒嘴里怎么会有真话。
他铮铮相望,眸光灼灼:“闻柒,你别糊弄我。”他只想知道,她会很好,会好好的,便足矣。他说,“你这么聪明,怎么忘了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这么明显?嗯,看来是胭脂打得太厚了。闻柒一脸无辜,反唇一笑:“本宫有吗?”
聪明人,总喜欢装傻。
燕湘荀道:“你睡了两日,哪个怀孕的女子会如此,莫要再骗本王,本王不傻。”
骗?嗯,这是个强大的字。
闻柒脸不红,眼不跳,气定神闲,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端坐在软榻上:“哦,你也听说了吧,皇帝老头吐了两天的血。”
燕湘荀沉默,看着闻柒,若有所思。
闻柒挑挑眉头,继续道:“不然你以为这两天我在做什么?”她笑笑,“当然是金蝉脱壳胡作非为去了,瞧瞧你老爹,都快七窍流血了我容易吗我?”
真真假假、半真半假,若闻柒有意欺瞒,必然天衣无缝。
燕湘荀半信半疑:“是你动了手脚?”
当然,是她吩咐了叶九折腾那只蛊,整得老皇帝死去活来。闻柒果断地点头,稍稍俯身,嘴角嗪着浅浅的笑纹,梨涡深深漾开:“要报杀父之仇吗?”
燕湘荀微微一震:“你要……”
闻柒躺回软榻,漫不经心地颔首:“我不会让他活过今晚,等你走了我就结果了他。”
她说得坦荡,这谋反弑君到她嘴里,好似不过家常,如此风轻云淡,大胆不训,自信桀骜,她真是无所不敢。
燕湘荀深意地看闻柒,满眼复杂不清的情绪,沉沉落落的,凌乱又慌促:“你要夺权篡位?”
闻柒摇了摇食指:“非也。”手指一勾,指了指自己,笑出了声,“夺权篡位?我需要吗?如今大燕还有什么不是我闻柒的?”
燕湘荀竟哑口无言。
她懒懒地伸伸胳膊,眸子亮如星子,璀璨又清澈,干净得毫无一丝杂质,语气慵懒,好似有些乏力,继续道:“不过是顺应天意改朝换代,当然,也是我良心发现,给炎帝老头一个痛快,让他早死早超生,权当给我家十八积积德。”
顺应天意?良心发现?到底是她自信,是她狂妄,改朝换代在她眼里,如此无关紧要,想必,她已未雨绸缪。
“新帝呢?”
“东宫之子,十七也算名正言顺。”闻柒笑得随意,玩笑似的,“你要来一脚吗?常湘王殿下,你可也是四妃嫡出的皇子皇孙呢。”
燕湘荀嗓音低沉又艰涩:“十七不到三岁,他登基,民心何在?”
闻柒一声轻笑,耸耸肩,一脸不以为意:“民心?我要那玩意做什么?实在对不起我佞妃的头衔。”她端着下巴摩挲,自顾点头,一本正经的寻思,“嗯,我牝鸡司晨越俎代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几张嘴巴敢嚼舌的?当然,我不介意一朝天子一朝臣,最多不过四个字,”她抬抬眼皮,说得理所当然,轻描淡写四个字,“大开杀戒。”
大开杀戒……
这天下,她是要定了,不惜腥风血雨遗臭万年。天下、世俗、流言于闻柒,从来都入不得眼,什么都不是,她想,她要,她敢,她便夺,仅此而已,洒脱,随性,嚣张,又妄为胡来。
燕湘荀沉默,良久,看着闻柒,眸底黑亮如搅乱的砚墨:“为何告诉我?不怕我螳螂在后?”他似笑非笑,唇边嘲讽似是而非,“诚如你所说,我可是四妃嫡出的大燕亲王。”
这大燕江山,他若要,名正言顺,甚至,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闻柒只是深深一笑,反问:“你会吗?”
燕湘荀一怔,片刻,喜怒不明:“也许。”他的回答,模棱两可,只是,眸光,未曾有过丝毫闪躲,坚定又决然,“若我要抢呢?你怎么办?”
闻柒几乎立刻回答:“正好。”眸光坦荡,她没有犹豫。
正好……如此开诚布公,是她故意为之。
燕湘荀眸光浮动,已错乱:“你什么意思?”他终归是看不透这个女子,真真假假无从揣测。
她似乎倦了,缓缓窝进软榻里,慵懒又随性,语气,淡得近乎缥缈,独独眸子,清冽又幽深:“待到十七登基,你若再生异心,便是大逆不道谋权篡位,天下臣民不会容你,大燕不会容你,我更不会。今晚,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她抬眸,对着燕湘荀灼灼的眸,丝毫不闪躲,眸底是一汪沉寂又清凉的泉水:“若你朝臣,我许凌家百年荣盛,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百年荣盛,一人之下,她好大的手笔呢。
嗓音紧绷得一扣即断,燕湘荀问:“我若不朝臣?”
眸子沉了沉,越发冷却了,闻柒说:“你若胜,胜者为王,你若败,今后你我是敌非友,我绝不对你手软。”燕湘荀默然,深深凝望,闻柒看着他又道,“你知道的,我有多狠。”
他自然知道,若不够狠,如何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没有咄咄逼人,却不留余地。
她啊,急着与他一清二白楚河汉界。
燕湘荀自嘲地笑笑:“闻柒,我不恋权,那人于我,仅剩血缘。我以为你都懂,你这么聪明。”抬眼,眸中尽是荒凉的碎影,落魄又颓败,他嗓音低沉,低沉得几乎要听不见,他说,“或者,你在愧疚什么?急着银货两讫。”眸光逼视,他咄咄逼人。
闻柒一瞬的怔忪,随后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她叹一口气:“诶,这秋高气爽的,人总容易犯困。”说着打了个哈欠,一脸倦怠,眯着眼养神,不再言语。
十一月底的天,早已入冬,忽而刮起的风都是冰冷的。
燕湘荀拂了拂衣角沾染的尘土,起身擦过闻柒的肩:“你从来不欠我什么。”转身,他背着她,步子极缓,停在殿前,不曾远去,也不曾回首,便那样静静地独立着。
缘浅情深,向来奈何不得,半点由不得心,甘愿而已。
闻柒掀开眸,看了看那微微狼狈的背影,重重叹气。
拱手天下,束手为降,是心之所向?还是不可奈何?欠了什么早就说不清了。白二说,怀孕的女子,总是善感了些,闻柒想,原来她骨子里也是红楼林妹妹啊,她还是更喜欢那个心狠手辣没心没肺的自己,潇洒走一回。
诶,风月真丫的惹祸,随便摊上,那就是事儿啊。
后,曾有人道,闻柒,是个极重情义的女子,只是,懂的人,屈指可数。
半刻时辰后,姬国公府的秋白少爷求见。
姬秋白方从殿外进来,闻柒躺在椅上,瞅了瞅殿外:“走了?”
她意指燕湘荀。
姬秋白倒是不忸怩,自顾坐下:“是。”倒了杯清茶,抬眼看了看闻柒,微微啜了一口,“躲他?”
闻柒一个眼刀过去,阴阳怪气地吱声:“你在开玩笑吗?”
姬秋白只是笑笑,并不置喙,气定神闲地品茶,问:“可要防他?”
闻柒未曾多想:“不用。”姬秋白也不多问,只是深意地看了一眼,闻柒话锋一转,“你知道吧,你家那个老头拉帮结派、招兵买马那些事,两年磨一剑,他应该等不及了,这次,他应该不会安分,真叫我头疼。”揉揉眉心,她作状为难。
话里话外,闻柒也不点破,只是姬国公策反之心实乃司马昭之心,她倒是要姬秋白表一表忠肠,父子君臣,孰重孰轻?
姬秋白向来是个聪明人。
他搁下茶杯:“当日许诺,我并没忘。”他眸里,似烟笼寒水,瞧不真切。
当日,姬秋白许诺闻柒,若姬国公反,定手刃血亲。闻柒可真是深谋远虑,这一日,这不是来了吗?
她笑问:“反悔吗?”清瘦的容颜,一双大眼格外黑亮,不犀利,却好似能穿透人心,不动声色地攻破。
姬秋白失笑:“你不会给我反悔的机会。”眼中,清澈见底,他开诚布公,丝毫不迂回多言,“而且,你早就料定了我会怎么做,不是吗?”
良禽择木而栖,她想的,莫过一句,自然,有些心思,他从不打算让她知晓半分,也或许,她才是那个聪明的糊涂人。
闻柒深意地颔首,嫣然一笑:“我从来不会看错人。”眨了眨眸子,她抛了个狡邪的眼神,斜长的眼藏尽了灵动:“姬少将,看好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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