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宓什么都听不到,满眼,只有女子红润的眸子,与她掌心微微渗出的血迹。他眸子微红,抱起她,脚踮城墙,越过城墙,落在高高城围之上。
“爷。”
“陛下。”
城墙上一干人等半跪下,秦宓置若罔闻,只是仔仔细细地瞧着闻柒的手,一脸心疼:“疼不疼?”眸中,温柔得化不开,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女子的掌心,一下,一下,疼惜,又轻柔,舍不得重了,轻了。
他说,不想原谅她了,奈何,敌不过心头半分柔软。秦宓总拿她没办法,不是吗?
闻柒想,世间再也没有谁将她这样温柔以待了,除了她的秦宓。
闻柒说:“疼,可疼可疼了。”她可怜兮兮地看着秦宓,将掌心贴在秦宓唇边,要他亲吻,“你亲亲就不疼了。”其实不疼,一点也不疼,只是有个舍不得她的人,然后所有疼痛与委屈便放大了。
他亲吻她的掌心,动作轻柔、缓慢,将她掌心的血渍全数吞入腹中。秦宓唇边,微微有些血红,竟是好看得妖娆,闻柒瞧得有些痴了,掌心的手突然松了,秦宓转身。
闻柒急了,连忙扯住他的衣衫:“你去哪?不准你就这么扔下我走了。”
秦宓深深看她:“去给你报仇。”顿了顿,他又说,“我不走,不敢再让你一个人。”
闻柒还是扯着秦宓的袖子,不肯松手:“小宓宓。”她软磨硬泡着,就是不撒手,哪有半分之前上天入地的威武彪悍。
秦宓牵起她的手,耐着性子哄她:“乖些,城下危险,你莫要去周旋,爷去给你报仇。”
闻柒摇头,固执地嘟嘴:“不!”
秦宓无奈:“闻柒。”
闻柒很镇定,义正言辞地说:“东陵芷被我扒光了,我怕你看她。”
敢情放不下这一茬!这厮,脑袋构造确实不同凡人。
秦宓失笑:“爷不看。”
闻柒可不放心,强词夺理一脸理所当然:“那她自己往你这扑怎么办?”嗯,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东陵芷那个妖妇惦记秦宓很久了。这么想着,闻柒往城下瞟了瞟,那女人倒披了件外套,靠在达落怀里,一双眸子……
靠,那女人正盯着她家男人看,眼神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草泥马!
秦宓说:“爷会杀了她。”
闻柒恶狠狠瞪着城下,很强硬:“她的尸体也不准看。”张开手,二话不说,一个猛扑抱住秦宓的腰。
这一扑,闻柒脑袋一晃,晕了,她太急色了,太用力地急色了。
闻柒抬起头,看秦宓:“你别晃。”她晃了晃脑袋又揉揉眼睛,“我眼花。”
秦宓眸子骤然一紧,扣住闻柒的脉,脸色寒了。
闻柒摇头晃脑,嘟囔了一句:“秦宓,你晃得我有点晕。”
说完,两眼一翻,身子一软栽在了秦宓怀里,一张脸,一点一点褪去血色,眼皮很重,她怎么撑都撑不开,耳边是秦宓的声音,慌乱、急促:“闻柒。”
“主子!”
“主子!”
“……”
一声声,几乎都是嘶喊出声,闻柒终究没有再掀开眸子,容颜纸白,如水墨的画儿,毫无颜色。
原来,这个女子不是神,她也会倒下,也会怎么喊都喊不醒,就这样沉沉睡去。
他的猫儿,怎么总是这样抓疼他的心,快要揪扯得不能动弹,他抬起手,不敢碰她,颤抖得厉害,有些无措,有些惶恐地将女子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乖,不怕,我、我带你……回、去。”
她不怕,是秦宓怕了,不然如何声不成声,不成语句。
秦宓抱着她,跃下了城池,风起风落,吹乱了女子的发梢,她却自始至终一动不动,秦宓静静地看她,落在城下,血色的土壤,他一步一步,走得竟有些踉跄。
唐也将军连忙趁势大喊:“快,动手,杀!”
“挡我,死。”未曾抬眸,秦宓的脚步不停,依旧看着他怀里的女子。
马啸一声,唐也将军骤然落马,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谁也不知道,这个男子何时出了手,或者,他杀人,不需动手。北沧阑帝,太可怖,为了怀里的女子,已然,满身杀伐。
南诏大军退开,手中剑戟甚至拿不稳,北军在外,步步紧逼,战火不曾熄过,漫天惨叫里,秦宓目下无尘,一步一步朝着那对男女走去。
达落护着东陵芷,退后三步,满脸戒备,东陵芷却怔愣出神,望着男子,望着那满眼森冷的杀气,她心如死灰。
秦宓抱着怀里昏睡的女子,缓缓抬起眸子,冰冷森寒至极:“你们不该动她。”
达落挥剑砍去:“秦宓你——”
话只有半句,金玉镶绣的绯色衣袍骤然卷起,达落手中的剑已断,嘴角,汩汩喷血,内息奔腾,汹涌喷出。
“噗!”
血溅三尺,达落飞出,狠狠砸地,呕血晕厥。
一招都没有过,剑断人殇,秦宓的功力,竟如此恐怖。东陵芷睁着眸,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裹着衣衫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秦宓会杀了她,会的,为了他怀里的女子,兴许不用一招,不需出手便能轻而易举取她性命。
她退,退……
秦宓说:“你们都该死。”嗓音,毫无温度,全是喧嚣的杀气,几乎灼得人发烫,他逼近。
东陵芷步子骤然一顿,抬起眸,慌乱凝成一抹决绝:“我不亏了,有她给我陪葬。”
秦宓突然停了所有动作,灼灼看她:“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是唯一一次,秦宓这样正眼看东陵芷,满眼都只有她的影子,冰冷得好似冻结在了那里。
终于他愿意看她一眼了,那时她九岁,告别南诏远赴北沧,只留了一句话给她母皇:秦宓只要一个眼神,我就愿意给出我这一生。
这个眼神,她一等便是十三年。
东陵芷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她发笑着,“做了什么?你猜到了不是吗?”
秦宓不再言语,敛了眸,自然冷若冰霜,他转身,轻柔地抱着他的女子走远。
这一眼很短,东陵芷用一生,甚至用生命来换,她只能大笑:“哈哈哈……”闻柒,欠了的,该还了。
秦宓冷冷一句:“高阳,全部杀了。”
全部?胜者,降也。四十万大军全部杀了,太过残暴狠绝。百里西楚道:“陛下,降军尚可用。”
秦宓并无多言,看着怀里的女子,眸光分明是柔软的,说出的话语如此森然:“一个不留。”片刻,又道,“除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指东陵芷。
百里西楚只道:“属下遵旨。”她如何不知道,四十万大军要死,因着他怀里的女子,东陵芷能活,也因着她。
大军退让百步,满地尸体,秦宓踩着血染的尘土,抱着女子,远去,完全昏暗的朦胧里,他背影萧条,眸子黯然,将怀里的人儿搂得很紧。
身后,百里西楚一声令下:“全部杀无赦。”
顿时,血光湮灭了半弦冷月,浓浓漫过鲜红的颜色。
百里西楚走至东陵芷前,冷冷睨着:“你真蠢,居然动了她。”
“哈哈哈……”东陵芷癫狂大笑,面目狰狞,扭曲,嘶喊着,“她死了才好,死了才好!”
便是损之毫厘,这天下,苍生,都要陪葬呢。
城墙之上,叶九望着城下硝烟,呢喃:“还是出事了。”
叶十愣了愣:“老九,爷会杀了我们吗?”
叶九沉吟着,启唇:“会吧。”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会的。”
叶十垂了垂眸子,不再说话,谁都知道,闻柒是爷的命,所以,是她们的命,是天下苍生的命,一损俱损。
史记有言:“天启五十八年,仲秋,北军战南诏于安县,败,降于北军,阑帝斩降军四十万,血流成河染红了护城河之水,百日不褪,城中孤魂不散,日日啼哭,史称安县屠城。”
是夜,郧西郡都,天阴沉,毫无星子,乌云笼月,微微有些森冷。
主院之外,跪了一地人,已经两个时辰了,北沧仲秋的天有些冷,很久没有一人起身。
程大为首,只道:“主子。”
秦宓缓缓走出内堂,一眼冷冰:“不准求情。”不由分说,冰寒的眸里,是杀气,是不由分说的暴戾与嗜血。
梁梁沉吟了很久,说:“爷,若小主子知道——”
“谁敢让她知道就一起去死。”
这次,秦宓动了杀心。这世间,怕是除了一个闻柒,再没有谁能动秦宓一分恻隐之心,即便是他的亲随,也不得他丝毫心慈手软。
“爷。”
“爷。”
“……”
一屋子十几个男人,双膝跪地,不敢央求,却始终不起来,铁骨铮铮的男人,各个眼眶泛红,背脊挺直。
这是第一次,秦宓对自己的人痛下杀手,叶九与叶十跟了爷近十五年,也难免一死,只因那个尚在昏迷的女子。
“滚。”秦宓敛着眸,满脸倦色,眼下浓浓青黛,嗓音轻了,“你们会吵着她睡觉。”
“秦宓。”
忽然,屋里的女子在唤秦宓,他眸光微动,融了满眼冰寒,转身进去,只留了一句:“都滚!”
程大张嘴,还欲再说些什么,白二上前制止:“不用求情了,除了小主子开口,叶九叶十必死无疑,谁让她们护主不利,爷这次不会容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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