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明日一早我便会去刑部击鸣冤鼓”,刘承义拭去泪痕,辞气冷毅,“以前朝臣民的身份揭露黎锦雄与杨溥弘,从而为苏家洗去污名”,见到荣王投过来的略带疑惑的目光,他继续道,“苏公子救下的那个人是我妻子的哥哥,他从黎府逃出来之后,便藏到了我家,后来被杀手追杀,又被苏公子所救,苏公子临走前,还留给我们一百两银票,让我们马上离开此地,我不知要去哪里,想到苏公子的恩情,便一路北上来到京城,谁知我们到的时候,苏大人和苏公子已经……”
荣王徐徐起身,目光笃定而锐利,双手仍然保持着拳头的状态:“我一定会替苏家除去污名。”
梅荨淡淡的收回目光,低垂着双眸,声音黯哑:“刘叔,我们回去吧。”
刘承义深深望了荣王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
梅荨扶着椅子,吃力的站起身,她胸口忽然撕裂般剧烈的痛,但她不想此时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羸弱,尤其是在荣王面前,她努力咬牙坚持着直起身子,徐徐朝门外挪去,刚走两步,额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要是这样还看不出梅荨有异常的话,那只能说明屋子里的人都是盲人,荣王与刘承义分明都看见了,分明很想伸手去扶她一把,但当他们下意识的伸出手时,却又都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的这一行为。
走到门边时,再没有力气迈出门槛,脚下一软,梅荨整个人就要跌落在地,刘承义与荣王都下意识的拼命冲了过去,荣王虽然在刘承义后头,但他却抢在前头一把抱住了梅荨,触手冰冷,骨头硌得生疼,疼痛好像瞬间扎进了心里,荣王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好像积郁了十年的痛苦和思念一下子全部破堤而出,纷落如雨,他从身后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刘承义擦着眼泪,默默退了出去。
梅荨面色顿时一僵,而后忙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荣王完全不知所措,只能紧紧抱住她因为咳嗽而剧烈颤抖的身躯,把脸贴在她的乌发上,在她的耳边泣声喊着“小珏”。
直到咳得面颊潮红,喉口一甜,才渐渐止住,梅荨感觉到捂着嘴的那只手掌心粘稠,她掌心朝下快速的放下了手,藏到了袖间,极力挣开荣王的束缚,只想赶紧逃离。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大家心目中的苏珏了,她是手段毒辣,机关算尽的梅荨,她是从前苏珏口中最鄙视的阴沉谋士,她不想以这样的面目面对旧友,她不想从前比武永远第一的自己会有一天要赵昕伸手搀扶……
但不知是她力气太小还是荣王抱得太紧,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这样令人窒息的钳制。
荣王把脸紧紧埋在她的脖间,声音沙哑:“我知道是你……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小珏,我不准你再离开我……我不准……”
梅荨停止了挣扎,仰头吞下眼中泪水,却任他将所有埋藏在心底的悒郁全都发泄出来,直到感觉到脖子上的水珠渐渐减少的时候,方用硬硬的嗓子说道:“赵昕,你眼泪怎么比小诒还多,要把我淹死么?”
荣王破涕为笑,感觉从前的小珏又回来了,他忙抬袖试尽眼泪,笑得像个大男孩。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异响,两人齐齐朝门外望去,却见宁箴和曾诒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程霂则垂头站在院外,一副准备挨揍的灰丧模样。
宁箴忙抬手抹了一把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的眼泪,干干笑了笑:“小谨让我来寻王爷用膳……哦……我刚来……什么都没有看到……呃……对了,我饿了……我先去吃了”,说完,立刻闪人。
后头的曾诒眼底闪过异样,定定地看了看他们二人,也转身离开了。
梅荨觉得曾诒有些怪怪的,方才宁箴说是曾诒让她来找荣王的,难道她是故意让宁箴知道些什么吗?
梅荨在心底叹了口气。
小诒从小就是这样,什么事都爱放在心里计较,人也敏感,小时候大家玩的好的时候,她还会和自己窝在一个被窝里说说心里话,眼下却真的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你饿了么?想吃什么,我陪你一齐吃”,荣王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温声问道。
梅荨胸口还有些隐隐的痛,她摇了摇头:“我一般晚上都不吃什么,明日是大朝,刘叔会赶在上朝前去刑部击鼓的,我还有处理一些事情,我就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荣王却一把扶住了她的双肩,眼中流露出不舍与怕再次失去的恐惧。
梅荨笑道:“我就在南街的梅府,又不是回苏州,你想来看我坐马车一个时辰就到了啊,跟从前你从宫里出来到我家的时间差不多。”
荣王踌躇了一下,松开了手。
梅荨出了院子,同刘承义一道回府去了。(未完待续)
☆、终章 轮回
高高坐在紫宸殿上的宏治须发夹霜,脸色不济,时而伴随着几声咳嗽,大朝只进行了半个时辰,他便有些体力不支,昏昏欲睡。
从上景苑回来后,老皇帝的痰症就一直未能痊愈,这几天天气冷的紧,病情又有加重的趋势,御医胡珍也只能尽力医治,至于还能拖多久,只能看宏治个人的造化了,毕竟华佗再世也是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大殿内外的文武百官终于没有谁再出班上奏了,宏治朝崔珃望了一眼,崔珃会意,正要走向丹墀,宣布退朝时,刑部尚书杨参突然走到殿中,行跪礼,将手中一封奏折高高举过头顶,面目寒沉,声音宏亮而冷毅:“启奏圣上,两个时辰前,古玉斋掌柜刘承义来刑部击鸣冤鼓,要为十年前在屠民案中丧生的千余名大洹臣民鸣冤,要为当年审理屠民案的内阁首辅苏鼐鸣冤,请皇上下旨重新调查十年前苏曾两家的谋逆案。”
犹如一枚火药在殿中炸响,大殿内外登时哗然。
宏治面颊登时一抖,睁大了眼,抖抖索索地指着跪在大殿中央的杨参:“你大胆!苏曾两个逆臣贼子,预谋犯上作乱,证据确凿,被朕处以极刑,何来冤屈可鸣?”
“启奏父皇”,荣王撩袍行跪,面色铁毅,“当年屠民案的幕后元凶是云南药王黎锦雄,黎氏一族皆为前朝徵愍帝的后人,他们屠杀不愿屈服在他们淫威之下的大洹臣民,意欲颠覆我大洹江山。苏大人前往云南,查出了黎氏一族的身份,他们为免身份揭穿。赶在苏大人回京之前,勾结次辅李舜、成国公杨溥弘与锦衣卫都指挥使阴纲,伪造证据,合谋陷害苏大人与曾将军谋逆,致使忠臣蒙冤,儿臣恳请父皇恩准重审当年苏曾两家的谋逆案。”
紫宸殿内外百官相互对视一眼,纷纷跪地:“恳请皇上重审当年冤案!”
声音如同山呼海啸。朝宏治劈头席卷。宏治身子一软,如软泥般瘫坐在盘龙交椅上,面色灰败。双眼惊恐,定定地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荣王。
如今的荣王羽翼丰满,再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的,他无力的挥了挥手。声音疲惫:“着刑部重审旧案,退朝吧。”
众官员山呼万岁。恭送宏治离殿。
宏治在崔珃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朝内殿走去。
此时此刻,黎氏一族的身份,杨溥弘的身份他根本毫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会不会在史官笔下成为一个诛杀贤良,残忍少恩的昏暴之君,英明尽毁。
当年收到阴纲递来的证据时。他已经被雷霆之怒冲昏了头脑,再加上当时剪除曾懋飞心切。所以并未详察,也没有给苏鼐任何辩解的机会,便将他们两家满门抄斩。
荣王至始至终还是向着苏家,这么多年来,他故意冷落这个儿子,不让他有机会坐上储君之位,自己对此还曾有过愧疚,但如今看来是却是对的,不想自己一世英名,竟是毁在了这个儿子手中。
宏治回到乾清宫,当晚咳疾发作,陷入昏迷,太医院所有御医皆聚在乾清宫,通宵诊治,直到拂晓十分,宏治方醒转过来。
在荣王的敦促下,各方证据很快便搜集上来,阴纲的手书,杨溥弘的口供,当年屠民案的幸存者……证据齐全,勘验、审案、复核、结案,经过一系列的流程,当年的谋逆大案终于昭雪于天下,苏家与曾家恢复宗室祠堂,设立牌位香火,没于教坊司的女眷全部除去乐籍,恢复自由。
越十日,黎锦雄在云南以前朝太子太孙的名义举起前朝大旗,以讨伐昏君为旗号,斩杀云南行省各级官员,兴兵作乱,战事很快蔓延开来,朝廷加急奏报有如雪片一般飞来。
此时宏治在宫中养病,朝中大事皆由荣王决断。
因为苏鼐案子的昭雪,使得黎氏家族的身份被揭露,黎锦雄在得到消息后,立刻斩杀云南官员,掀起战火。黎氏在云南经营多年,不管是财力、人力,还是兵器都足够与大洹抗衡,沿途各个行省的兵马绝不是黎氏的对手,这就需要朝廷遣大将带兵前往剿灭叛乱。
“赵昕,三日后,就要举行册立太子大典,朝中事务少不了你,所以你不可以再领兵出征”,梅荨抬手示意荣王听自己把话说完,“戚总兵与安乐公主成亲后,不日便要返回北关,镇守边疆,所以戚将军也不适合领兵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