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瞅着甜白莹润的茶盅盖儿。沉默下来,他似又想起了什么。眸光一抬:“通州匪寇作乱,不会也是梅荨安排的吧。”
“这还用的着梅荨出手么?”舞青霓睥睨一笑,颇有几分目下无尘的味道,“通州的匪寇后来是被沂王手下的人接管的,有这么一个打压齐王的好机会,沂王会眼睁睁的放过?”
高湛蹙眉道:“齐王派祝令仪将这六千余名匪寇藏匿在通州兵马营中,皇上没有遣封翦与孔阶一齐去平叛,而是临时换了戚睿,看来皇上对齐王真的有所忌惮了。”
“那是当然,齐王折掉了定襄伯,吏部、礼部,现下手中还只握有一个工部和封翦,工部尚书不足为惧,封翦才是关键,他身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虽然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可他在五军都督府经营这么多年,难保不会有几个心腹部将,通过这桩事,封翦这个位子恐怕也是坐不稳了,皇上若真有心要动他,那齐王就是强弩之末。”
高湛有些意外地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朝政,还分析的如此偏僻入理。”
“朝廷这些烂事,我才不感兴趣,不想都觉得头疼”,舞青霓故意揉了揉太阳穴,“这些都是梅荨跟我说的,我不过是拾人牙慧”,她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我怎么跟你说起朝政来了,连正经事都忘了,我说了这么一大箩筐的话,嘴巴都说干了,你总要表个态吧。”
高湛默了片刻,脸色恢复到以往的冷俊:“池枢已除,锦衣卫既然能恢复到从前的清明,我自然不愿意再卷进夺嫡争储的斗争中,但我高湛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我既然欠梅荨与荣王各一个人情,就一定会寻时机相报,除此以外,我的立场就是中立派,我的身份就是皇上的贴身侍卫,若是梅荨或者荣王做出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事情来,我手中的剑是丝毫不会客气的。”
“行,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舞青霓扬起线条分明的下颌,豪气爽朗地道。
她答应的如此爽快,高湛的心却忽然像被针尖扎过一样疼,连眸子也变得晦涩不明起来:“你以后一直住在这里了么……你住在府上的这段时日……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舞青霓眸光微颤,但很快又用平素一贯的闲散神色把玩起手中的茶杯来,似要掩饰方才那不经意间的小小的不安:“有池枢在,你当然不会开心,眼下他已经被流放到闽清去种菜了,有的是你开心的日子。虽然住在这里不大合适,但这段日子我会足不出户的,李舜见不到我,也怀疑不到梅荨身上来,反正有栊晴这只猴子在,我也不会闷,总比呆到你府上,天天对着个老头儿强吧。”
高湛给人的感觉向来是阳刚的,现在他双肩一垮,比其他任何人看起来都更显落拓,他沉默良久,嘴角翕翕,几次想要问她心底的想法,却始终提不起勇气来,他怕自己一旦开口,她会给出否定的答案,那他们之间恐怕连现在这点薄浅的情谊也不能维持了。
可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心底的想法。
若是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一定会狠狠锤自己两拳,质问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起来了。
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简单地道了扰,便掀帘出了屋子。
不知道是不是里面太暖,高湛头一回感觉,外头的风雪寒冷刺骨。
十一日后,通州叛乱彻底平息,戚睿不愧“戚神仙”的称号,带兵有略,奇谋百出,打的那些流寇呼天抢地,十之*都被打出了戚睿恐惧症,发誓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连兵部尚书孔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军事奇才,每回说起他的时候都要翘起大拇指,连连称赞,说他是进士出身,折节执剑,勇谋双全,大洹之幸。
宏治自然是少不了大加赏赐,还常常召进宫中叙话,一时间,朝堂江湖,声名鹊起。
而被捕的流寇一致供认,齐王是幕后指使。齐王则由先前的禁足府院改判为幽禁暗室,宏治亲笔诏书,由行人司司正前往齐王府邸展帛宣读,齐王抖抖索索地接过玉轴圣旨后,再一次昏倒当场,但还没等他醒过来,就被侍卫抬去了专门幽禁皇子的乾西巷。
关于封翦的旨意还没有下达,但朝野上下已经风传,皇帝要摘掉他左都督的头衔,好戴到戚睿头上。
在这样山雨飘摇的局势下,荣王却有喜事传来,在皇后的说项下,荣王与宣国公的嫡女宁娴正式定了亲,婚期定在年后的二月十八。
又一连过了七八日,到了小寒那天,大雪开始扯棉絮似得下了三天四夜,纷絮的白雪铺天盖地撒下来,似要把整个天地淹没,京城冰天雪地,冷成了冰窖。
宏治身体不济,感染了风寒,上了痰症,一连多日都下不来床,临不了朝,随即迁到了京城近郊的上景苑养病。
治了十几日,宏治方缓过来,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四,离除夕只有六日了。
他本想着再调养几日就回宫中去,可他没想到,就在这短短的几日里,便发生了一桩大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乾西
已经交了三遍鼓了,“砰砰砰”的梆子声砸在飞雪的夜晚里,异常响亮,宿在堆满冰雪的枝桠上的几只乌鸦似乎也被这响声惊醒,吵闹着飞向了黑沉沉的天际。
冷僻狭小的乾西巷,笔直的延向暗夜深处,看不到尽头,巷子两边是二人高的灰黑院墙,破败的斜插在齐踝积雪中,周遭黑森森,静悄悄的连一只鬼影也没有。
忽的,几道“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交叠的传过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应该有两三人,而后,有隐隐绰绰的火光出现,朝着巷子缓缓移来,周围一片墨黑,衬得这团火光愈加的格格不入。
来的三人都套着清一色的玄色斗篷,从头裹到脚,看不清容貌,每人手里还各提了一盏素纱明角灯,走至巷子中间一扇斑驳的铁红色小门前时,三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他不会看到明年的太阳了”,站在最右边的人先开了口,听声音是个中年男子,辞气平平淡淡的,好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一般,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扇锈迹斑斑却锁的严严实实的小门上,透过门缝,还可以看见里头细碎昏暗的光线,“四年来,王爷你与他之间的局势向来都只是东风压倒西风,毫无实质性的变化,眼下,他虽拘在暗室里,可也难保不会死灰复燃,可是没想到,还未等我们出手,他竟然已经先自掘坟墓了。”
“没有了人替他出谋划策。他就是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囚禁在这暗室里,只会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他自己要自寻死路,本王又怎么会不成全他”,站在中间的年轻男子接过话茬,辞气像淬过毒的刀子,“要说,他自掘坟墓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上个月他遣祝令仪将那些流寇安排在通州兵马营中。就已经注定了他今日的败局。”
立在左侧的那个身材高大的黑影,一手拎着灯。一手负在身后,巍然如雪顶苍松,寒风拂过,偶尔掀起他黑袍的一角。露出腰间半块通透莹润的上好羊脂玉环,环上雕工精湛,花纹繁复,只瞥一眼,便知是块有价无市的宝物。
他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而那两人也丝毫没有觉得奇怪,仍是自顾自的说着话。
右边的中年男子接着道:“说起上回的事情,我一直都觉得蹊跷,七羽是舞青霓的人。而舞青霓又一直住在高湛府上,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她布的局,池枢急功近利。才会上了那七羽的当,弄得我们也差点跟着遭殃,好在这一回有齐王垫底,否则,这一次吃大亏的就是我们了。”他掐头去尾,没有将舞青霓是荣王身边谋士的话道出。
“这都亏了梅荨。齐王收买父皇身边的人道本王的是非,是她让本王尽快抹黑齐王的”。年轻男子唇角上扬,继续正题,“舞青霓的园子遣散了,这些消息她又是从何而来?对了,李舜,池枢收到的有关齐王和祝令仪的那则消息查清楚来源了么?”
“王爷,烂船也有三斤铁,沁春园在京城经营这么多年,还被誉为京城第一坊,即使遣散了,她的眼线也是无处不在”,寒风将李舜手中的明角灯吹得飘忽不定,可他的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传出消息的人很谨慎,我派人查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池枢死前说出的那个提供消息的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打听一般。舞青霓先前一直住在高府,袁耀宗派兵包围的时候,她却早已经离开,定是她与高湛一早就商量好了,高湛假装将计就计,把事情闹到皇上那里,正好可以利用皇上的多疑为他自己开脱。”
“你是说这都是舞青霓一手策划”?沂王默了片刻,再说话时,辞气已经冷下几分,“不管是不是,舞青霓这个人务必要给本王尽快除掉。”
中年男子顿了片刻,紧了紧眉:“舞青霓从高府消失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京城角角落落的地方我都遣人查探过了,没有任何消息,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思考了片刻,又道,“不过,她一定还在京城,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就不信,她会一辈子躲着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