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然来到了小时候生活过的掖庭宫。穿过一处砖砌的天井,一株高大的枇杷树正好耸立在自己的眼帘,树叶亭亭如盖,饱满丰盛的果子正好笼罩在落日散漫的余晖中,柔止仰望着那些果子,眼睛眨了眨,忽然,乌黑的瞳仁开始泛起晶莹的水光来。
掖庭,天井,枇杷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遥远而熟悉啊,曾经,两个单纯淘气的女孩在这里亲手种下一棵枇杷树,之后,枇杷树长高了,她们又常常抱膝坐在下面倾吐心事,畅谈理想和未来。而对于从小失去父母的柔止来说,尽管这里是一个处处都是危险,处处布满机关和算计的皇宫牢笼,可是,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地方有和自己亲如手足的采薇、有待己如亲生女儿的恩师陈姑姑,以及还有明瑟那样温暖贴心的知己和朋友,她总觉得自己是踏实和心安的。
明瑟,明瑟…
柔止猛地从怀中取出那枚胭脂扣,她轻轻地摩挲着它,摩挲着,摩挲着,不一会儿,鼻子一酸,她再也无力地右手撑着树杆,朝一块石凳上坐了下来。
或许,她是错了,她隐瞒了她,并且以为这种隐瞒不过是一种善意的行为,可是采薇,她真有必要和自己决裂到这一步、甚至和她割席断交?呵,多么脆弱而又不堪一击的友情!
夕阳缓缓沉下去了,就这样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柔止揉了揉坐麻的双腿,这才缓缓站起身,走了出去。
刚走到一处废葺失修的旧宫室前,柔止忽然停了下来:“咦,嬷嬷,这勤织院不是一向都是被锁了的吗?你怎么会在这儿做洒扫呢?”
正在做洒扫的老宫婢听到她的问话,缓缓转过身来,沧桑的眼睛在柔止身上打量了一会儿,又将目光停在她腰间所坠的乌木腰牌上,片刻之后,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扫帚,跪了下来:“唉哟,真是该死,该死,瞧奴婢这老眼昏花的,竟然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是司饰大人在此,老奴真是失礼失礼。”
“嬷嬷请起来。”柔止急忙扶起了她,“嬷嬷,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哎,这怎么说呢?”老宫婢站起身来,手撩起围裙的边缘擦了擦眼角的灰尘,叹道:“大人,哪是什么洒扫,都说这废葺的冷宫最近时不时闹鬼,上头吩咐将这里清扫一下,顺便洒些符水,一个个都怕鬼,没有一个奴婢敢来,就只有老奴不怕,老奴就来了…”
“闹鬼?”
“哎,大人你年轻,在这宫里日子浅,过去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嬷嬷长叹一声,瞥了瞥四周,摇头道:“老奴悄悄告诉你说啊,原先这勤织院是一个冷宫,里面住了一个发了疯的娘娘,后来呀,这位娘娘不知怎么就死了,听说死得很惨,她们都说,这里面的鬼魂就是那位娘娘的…”
“发疯的娘娘?”
到底哪个娘娘曾经发过疯?并住到这里呢?柔止好奇心重,正要开口询问,这时,恰有另外一名老宫婢隔着院门大声地喊着:“喂,老蔡,老蔡,你快过来,快过来帮我抬下水桶…”,“哎,我来了!”嬷嬷转过身,向柔止行了一礼,并好心提醒,“大人,老奴过去看看,您还是快些离开吧,这个地方阴气太重,你可别冲撞了什么才好。”
柔止嗯了一声,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嬷嬷匆匆忙忙地走了,柔止开始打量起这个破败不堪的旧宫室来。
院子很狭窄,一溜的水磨砖墙围护着几间小小瓦舍,四周杂草丛生,裂着缝儿的台阶到处布满了青苔,蜘蛛网结满房梁,一种萧索阴冷的荒凉气息猛地扑面而来。
其实,柔止也很怕鬼,就是因为怕,而自己又从未真正见到过,所以,她更想确定这个地方是不是真的有鬼?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于是,在强烈的好奇心驱赶下,柔止麻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拨开身前杂乱的狗尾巴草,提裙上了一处台阶,接着就是一道破旧的木门挡在面前,门上红漆剥落,没有上闩,柔止刚要去伸手推,忽然,两道黑影“嚓”的一声从她头顶飞扑而过。柔止吓得“啊”的尖叫了一声,猛地抱头蹲了下来。
“哇——”,“哇——”
原来,是两只乌鸦的声音,柔止顺着眼角瞥去,发现有两只黑鸦正停在了屋顶的鸱吻上,它们拍打着翅膀,正得意洋洋地地俯视着她。柔止拍了拍胸口,缓缓站了起来:“我的娘呢,你们这两个小东西,真是鬼还没把我吓死,我就被你们两个给吓死了。”她一笑,重又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很黑,只有推开门时才有一道微光照射进来,散落的灰尘浮动在暗道的光线中,接着,柔止就看见一架破旧的纺纱车映入自己眼帘。柔止轻轻走了过去,用食指沾了一点儿纺车上的尘埃,然后拍了拍手,环顾四周。
其实,这里的陈设非常简陋,里面只有一张破床,一张损了边角的小方桌,桌上除了放着一截没有燃完的白蜡烛,还有一个小瓷罐,一个旧木盆,目光再往下移时,只见地上零零乱乱还掉了几件婴儿所穿的小红肚兜,以及一把生了绿绣的铜剪刀。因为被厚厚的灰尘所覆盖,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的沧桑而久远。
“为什么地上有这么多婴儿穿的小肚兜?这剪刀为什么会这样掉在地上?”
柔拣正想象着以前这里所住主人,想象这个主人发疯的样子,然而,就在这时,她眼角不经意一瞥,豁然发现床柱的一角,有一卷画轴掉在了后面。她弯身拣起那卷画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解开捆在上面的细绳,借着光线,好奇地展了开来:原来,这是一副用工笔所绘的仕女图。
图上绘有两名少女,她们梳着一样双鬟发髻,穿着一样的襦衣罗裙,其中一名少女站在秋千架上荡着秋千,秋千飞得很高,少女的披帛和裙带像流云一般飘逸飞舞,另一名少女则侧站着身子为她摇动绳索,柔止虽看不清摇动秋千的少女正面,但大致可以想象其俏皮天真的模样。
这副仕女图虽然画得粗糙了些,但是其神韵却是活灵活现,甚至,柔止看着看着,耳边好像出现了幻听,因为,她分明感到这两个少女天真烂漫的欢笑声就飘荡在这幽寂森冷的屋子里。
“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
少女们的欢笑声逐渐扩大,柔止的手开始发起抖来,当她正觉得荡着秋千的那名少女看着有些眼熟时,忽然,房门‘吱呀’一声,一股凉飕飕的冷风像蛇一样钻进自己的背心,紧接着,一道暗黑的影子从她身后缓缓移了过来。
黑影移得很轻、移得很慢,当移到画上那名荡秋千的少女脸上时,黑影嘎然不动了。
柔止倒抽了口冷气,手中的画轴也‘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浑身僵硬,不敢转身,不敢抬头,甚至连呼吸一下都觉得是困难的,这时,她又听见‘吱呀’一声,房门重重关了起来,她的心咚地一跳,紧接着,那纺纱车的车轮开始‘沙沙沙’地转动起来…
柔止脑中嗡地一下,她想拔脚就跑,想大声尖叫,奈何抖动不停的双腿,怎么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一个白影在她眼前一晃,紧接着,耳边如闪电‘噼啪’一声,一个双目暴突、青面獠牙的恶鬼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啊——!!!”
“啊——!!!”
柔止惊恐地捂着嘴,尖叫两声,终于眼前一黑,瞬间吓昏了过去。
☆、第44章 面具
“真是个胆小的家伙…”
伴着一声呲鼻轻笑,一张美如冷玉的脸颊从狰狞的青铜面具下露了出来。刘子毓看了看手中的面具,又瞥了眼昏倒在地的女子,唇角微微扬了扬,黑如曜石的瞳仁闪动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忽然,他又不笑了。
一抹浓郁的哀伤逐渐爬上了他竖起的眉头,刘子毓抬眼望了望眼前昏暗的小屋,然后轻绕过地上昏阙的女子,缓缓走了进去。
地上,依旧是零零落落的几件婴儿肚兜,刘子毓轻轻弯下身,将它捡了起来。大红的缎面早已褪去了颜色,稍微抖一下便是呛人的灰尘,像是没有感觉到,刘子毓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平整的针脚。他摩挲着,摩挲着,忽然闭上眼,慢慢、慢慢地跪了下来——
树木至归根,而后知华萼枝叶之徒荣;人事至盖棺,而后知子女玉锦之无益…母妃,有人说过,这人世间的一切陈年旧事都可以被埋葬,所有的罪恶都可以随着时间的泯灭而消失殆尽,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地狱里的火总是在烈烈焚烧?为什么无间道里会有不死的僵虫在周身啃咬?既然天地不仁,东风助恶,那么,就算是草丛里的毒蛇,就算是湖底里的鬼怪,我也一定要让他们爬出来,让他们血、债、血、偿!
风,又窗外吹了进来,那辆破旧的纺车依旧在沙沙作响。古朴而幽寂的小院,四周低矮的树木影影绰绰,影影绰绰,像是还嫌不够荒凉,外面杂乱的狗尾草时不时窸窣一声响,那声音之鬼魅而苍凉,像谁发出的一声叹息和幽咽。
“你…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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