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珠、心珠…”汍兰哭泣着去拉她的手,首领太监却无情地将她扯开,目光凶恶地望向一旁干站着的其他几个太监:“还在磨蹭什么?没听见贵妃娘娘交待吗?天亮之前定要处死这丫头!还不快将这丫头拉开!迟了一步,要你们好看!”
“是!”
太监们手上用力,使劲拉开拼命奔向好友的汍兰。汍兰手脚不停挣扎,奈何在一群太监的阻止下丝毫动弹不得,最后,她只能身子跪倒在地上,无力地望向心珠被拖走的方向:“心珠、心珠…”
闷毙,是皇宫里常见的一种处死太监宫女的刑法。首先,执刑员让犯人仰面趟在刑床上,为其捆绑好手脚后,再把用水沾湿了的桑皮纸一张张盖在犯人脸上,当盖叠到第五张的时候,犯人会像一只再也不能挣扎的鱼,最终会因无法透气而窒息死亡。而这种刑罚的好处,是在处死罪犯的时候往往不留痕迹,也堪称宫中最隐秘的宫廷私刑。
昏惨惨的烛光照着刑房的每一个角落,刑床上,心珠和脚像被死死地绑在那儿,她仰着头,噙满泪水的眼睛绝望而不甘地凝望着上面漆黑的房梁。外面的乌鸦在殿顶上叫得更凶了,执刑太监嘴里含着一口烧刀子,朝桑皮纸熟练一喷,接着一边将第一张桑皮纸贴向心珠的面颊,一边摇头念叨:“哎,小丫头啊小丫头,得罪什么人不好,怎么偏偏得罪了贵妃娘娘了呢?诺,记住了,不是我要你死的,到了那边,您可别搞错了对象啊…”
心珠绝望地闭上眼,最后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流下…
☆、第5章 定之
“月色莹莹夜气清,霜天露冷,更长漏永,菰米何处寻。哀哀嘹唳,止宿在那沙汀…”
一曲雅致宁静的《平沙落雁》从公主府的华厅中轻轻传了出来,弹琵琶的是一名妙年洁白的青年男子。男子风姿郁美,眉目如画,闭目弹奏间,专注的脸上自有一股清雅高华、飘逸出尘的名士之气。
室内烛影飘摇,坐在椅上的永龄长公主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男子,像是被他的曲子所感染,公主时不时用白丝绢帕擦拭着湿润的眼角,时不时闭上羽睫从胸中长长舒了口气。
终于,琴音一个华丽的煞尾,公主缓缓睁开眼,男子面无表情地放下琵琶,站起身对她道:“公主,明日一早在下还要到贡院参加科考,天色不早,在下就不多留了,告辞!”说着,拱了拱手,轻提袍角转身就走。
“定之,你、你真的不能留下吗?”公主站起身,下意识地伸出由手,神情渴望地凝望着男子的背影,灯烛下的一双瞳仁闪烁着热切而期待的光芒。
薛定之顿了顿足,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
公主府到自己所住的客栈只有几里路的路程,然而,像是冥冥之中受到一种牵引,从公主府出来,再走到一条岔路口的时候,薛定之忽然抬头看了看迷蒙的夜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忽然咧嘴一笑,轻轻从怀中掏出一片题有小诗的红叶,漫不经心念道:“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
真是有趣得很!野史上常记载什么‘红叶题诗’的佳人佳话,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捞了这么一片叶子。只是,这个在红叶上题诗的女子真是个佳人么?呵,该不会是位又老又丑的深宫怨妇吧?
这念头刚一闪过,薛定之连忙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肤浅,真是肤浅!什么时候,他竟然生出这些心思了?薛定之拿着手中的红叶,又摇头为自己笑了笑。
月亮从云层里又钻出来了,岔路口的不远处,一弯波澄如镜的升仙湖在月光下闪闪生光。天水一色,玉宇无尘,如此宁静飘渺的深秋月夜,生性洒脱不羁的薛定之自然不能错过游览美景的兴致,于是,他将手中红叶复又往怀中轻轻一揣,决定不走这条很近的官道,而是抄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慢悠悠踱步回去。
然而,越往前走,靠近皇城脚根的地带越越是荒凉,白白的霜花铺满了整个树林,原先的青石地面也变成了灰土小道,小道的两旁,树木苍黑,杂草丛生。山风在耳边轻轻地吹,缓缓地吹,连带时不时传来几声的乌啼和狗吠,这里的一切一切,都显得是那么静悄悄、凉飕飕的。
“此地如此僻静荒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乱葬岗了?”
薛定之咧了咧嘴,心中哂然,传说乱葬岗常有夜鬼出没,他倒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撞见夜鬼?
然而,刚一想完,薛定之忽然唇畔僵住——
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该死的,真的有鬼!有鬼正从半路上伸出一只手,堪堪拦住他的去路!
薛定之背皮一麻,从胸中倒吸了口凉气。
“汪…汪汪”,狗吠声越来越近,薛定之颤颤地后退两步,过了好久,才半睁开一只眼睛,又忍不住地将目光往下瞄——
的确有一只手,还是一只女人的手。
女人静静地躺在长满狗尾草的岩石边,头和手侧向一边,洁白的衣带在夜风中轻轻飘动着。薛定之注视了良久,当直觉她不是个女鬼时,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动两步,轻轻蹲下身,探视性地伸手去摇她的胳膊:“喂,姑娘,你醒醒。”
“喂,姑娘?”
叫了两声都没有回答,薛定之忙去探她的鼻息。探了片刻,他一下明白了过来,看来,能被抛到这乱葬岗的,的确应该是刚死不久的人才对。
薛定之又仔细打量女子的五官,只见女子的双眸是紧紧闭着的,鬓边散落的发丝时不时刮过她的下颔,清淡的月光下,使她的整个面容看上去既哀婉又恬静。他摇了摇头,不得不为她叹了口气:“哎,这样年轻就死了,还被人扔到这荒无人烟的乱葬岗,想想还真是可怜!看来啊,幸好你今天遇见了我这样的大善人,要不然的话,你真的就只有被那些饿慌了的野狗啃得尸骨无存了!”
薛定之站起身,觉得既然被他碰见了就做个好事,索性将女人的尸体拖到一块干净的土丘旁,然后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生了锈的铁锄在地上挖起来。因他本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所以三下两下功夫,一个足以容纳人的大坑便挖好了。
薛定之看着自己挖的坑,又嫌泥土太脏,于是又拣了很多凋落在地上的枯枝花叶往土坑里垫好,最后一切做完,他这才将女人的尸体一点一点地挪进坑里。
月光如水,洒在女子的面部依然素白纯净,然而,就在薛定之正准备用锄头推下土壤将女子埋了时,忽然间,他触及女子紧闭的双眸时,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对啊!如果她是死人,那么为何刚才抱着她时,她的身体不是冰冷僵硬,而是软绵绵的?甚至还有一丝余温?
想到此,薛定之赶紧小心翼翼地又将女子从坑里抱了起来,单膝跪地,再次用手探了探了她的鼻息。
的确没有呼吸!
薛定之像是不死心地,又将耳朵贴近女子的心脏。听了一会儿,忽然,他的表情一下起了巨大的变化,原来,她还有心跳?!
一声、两声、三声…女子的心脏尽管跳动得很慢、很微乎其微,但这一迹象,足以让薛定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像是担心自己所听见的只是错觉,薛定之又连忙将手搭在女人的腕间,不一会儿,他从胸口长长深吸了口气,原来,她的脉搏,也在微弱地跳动!
薛定之赶紧将女子放平躺好,然后学着他在医书上看过的救人方法,又是为女子心脏按压,又是为她口鼻吹气,足足两柱香的功夫,直到女子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他这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急匆匆地奔向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医馆。
“大夫,快开门!开门!请开门救人吶!”
“谁呀谁呀半夜三更的,还要不要人睡觉呢?好了,来了,来了,别敲了。”
敲了好久,医馆的门终于开了,一个正打着呵欠的老大夫不耐烦地走了出来,狐疑地看了看神色焦急的薛定之一眼,又往下瞄了瞄他怀抱中的女子,眉头一蹙,急忙上前为女子把了把脉,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当即催促道:“小子,快快快,快将她抱进屋去,如果时间来得及,或许还有救!”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薛定之忙不迭地将女子放在一张长长的木榻上,老大夫很快拿出一根人参给女子含着,然后又取出一套针灸器具为女子针灸起来。这一夜,薛定之又是急救,又是将女子抱着一路狂奔,浑身上下早已是又酸又疼。然而,在面对一个生命是否可以得救生还的问题时,他似乎又将那点小事统统给忘了。薛定之在旁边全神贯注地看着,老大夫一边捻针一边漫不经心问他:“小子,按说你这夫人早应该没得救了,你是用的什么方法,才吊了她半口气的?”
薛定之对于他的误解一愣,想了想,便简简单单地回答了一番。
老大夫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薛定之小心翼翼问道:“大夫,请问她、她还有得救吗?”
“在这京城,人们给我取了两个别号,一个是董神医,一个是董爱财。小子,你知道这两个称号的意思吗?第一呢,只要这人没彻底死,这个京城基本没我救不了的病人,第二呢,我开出的诊金和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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