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止一身绿裙,木偶似地站在那些舞女当中一动不动,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天呐,到底是怎么了她会跳《西洲曲》,会心软地答应别人的请求帮个小忙,可是现在,她…到底是碰见了什么样的烂事儿?
四周开始轰然起来,最后,傻瓜二皇子刘子信鼓着腮帮子,干脆用玉著敲起面前的杯盘不满地催促起来,“咦,怎么还不脱呀?我要看脱衣服,脱衣服,脱衣服…”
听得这道声音,其他一些纨绔贵胄子弟也开始公然调笑起来:“哈哈哈,难得大将军如此赏脸,咦,你们怎么还不脱,没听见大将军的吩咐吗?”“…哈哈哈,没想到成王殿下今日寿宴,咱们还有这等眼福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放荡的哄笑声弥漫了整个殿厅,舞女们听得头皮发麻,一个个低垂下头,浑身僵立,不知所措,就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柔止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突然,她的心剧烈一颤,想到什么似地,猛地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胶注在正对面的刘子毓身上。
他是这宴会的主要角色,是这宝月阁内地位最高、最有权利的一位皇子,而且,他还是东朝的准太子殿下!如果说这位国公爷是别人得罪不起的皇室权贵,那么,如今在这样难堪的场面境地之中,唯一能为她们这些宫女解困脱围的,不就只有他了么?!
是的,只有他。
柔止一动不动地看着刘子毓,乌黑闪烁的眼眸中,有希望,有求助,有渴望…当然,还有一丝莫可名状的期待。
时间,在沙漏声中缓缓而逝。
然而,她越是这样看着他,眼中的眸光却越来越…失望。
如此淡漠的神情,如此不显温度的眼睛,很遗憾地,刘子毓显然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只是事不关己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盏,低眉敛目,唇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烛光照着他衣领上那圈蓬蓬松松的雪白貂尾,他的那张脸,看起来越发如寒冰般凉薄透明,甚至,还让人感到一种透心彻骨的恐惧!
柔止心中一冷,浑身如坠千年冰窖!
“脱呀,怎么还不脱呀…”
四周的轰然催促和放荡狎笑越来越大声,万国公勾动唇角,习惯性地眯起酒醉的双眼轻视着台上的舞女,旁边火炉里的火在熊熊烧着,红光将他张扭曲的五官映照得狰狞而恐怖。柔止呆呆地站在舞女们当中,虽然整个身子一动不动,可是她的眼睛在一一巡视着那些咄咄逼人的权贵们时,猛然间,一腔怒火从眼底迸射了出来:多么丑陋而浑浊的皇宫,多么衣冠楚楚的一群皇室贵胄,陡然之间,眼前这华贵奢靡的宫楼殿宇竟然和地狱没什么两样!她抬起头,对着殿顶的天花藻井深吸了口气,然后大踏步上前两步,抬高下巴,向那些人一字一顿道:“我们是宫女,不是女支女!就算是女支女,她们也不会被人作践到这种地步!”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霎时间,笑声退却,气氛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刘子毓抬眸一怔,轻眯起眼,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审视着柔止,正当托着腮,就要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名舞女时,这个时候,明瑟站了起来。“殿下…”明瑟拱了拱手,正向刘子毓说些什么,突然,又一阵轻狂的大笑阻断了他将要说的话:“宫女?妓0女?”
万国公翻了一下眼皮,一边把玩酒杯,一边醉兮兮咧嘴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在本国公的眼里,你们这些宫女,简直比妓0女还不如呢!”说着,他瞄了眼刘子毓,故意高声道:“像你们这些女人,身上长着的,那可都是世界上最下贱最没气儿的骨头!就算换一层皮,也脱不了你们身份下贱的事实…”
虽是醉酒的话,但是这话中的意思在清晰明显不过,这位国公爷骂的虽是柔止,实际是在嘲讽成王的身世,因为,三皇子刘子毓不就是一名宫女所生的孩子吗?因此,此话一出,那些贵胄子弟统统将战战兢兢的目光转移到刘子毓脸上,他们在等着看,面对这样含沙身影的挑衅,他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没想到的是,刘子毓却是事不关己似地执起酒壶,竟然悠悠闲闲自斟自饮起来,对于万国公如此恣意放肆的挑衅,仿佛丝毫没听见,也不在乎。
好一个窝囊无可欺的三皇子!众人心中暗暗嘲笑。
“我们不是贱人!也绝不卑贱!”
极力维护尊严的勇气战胜了心中的一切恐惧,这个时候,面对这样的侮辱,柔止不顾旁边有人在扯着她的衣袖,只将两道愤恨的眼睛大胆地盯着万国公,表情不卑不亢。
“哈哈哈…”
万国公仿佛听见世界上最大的笑话般,居然开怀笑了起来。随后,他将舞台上的柔止一指:“这个丫头有些意思,好,很好,既然你说你们不是贱人,那好,来人,你们就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拖下去,扒了她们身上的那层皮,让她们一丝0不挂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好好跳上一夜,到时候,本国公倒要看看,看看她们到底有多么清高…”说着,手一扬,居然无视刘子毓的存在,喧宾夺主地示意起手下们动手起来。
☆、第27章 雪夜
“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
一个个舞女们吓得面色煞白,纷纷跪地求饶。柔止听着她们口中绝望而悲泣的求饶,紧紧揪住膝间的玉环丝绦,感觉喉头一阵紧缩,整个呼吸都快停止了——
不错,她们是宫女,这样的身份注定只能被这些权贵们随意踩踏,甚至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可是,她好恨,这种从未体会过的痛苦和耻辱,比起小时候收养她的那家人给她的毒打还要难忍一千倍、一万倍!于是,就在几名内侍一步步走过来,柔止倒吸了口气,猛地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打算以死亡的方式来作为她们尊严的反抗!
然而,就在手中金钗正要对准自己咽喉,分明一道清朗的男音响了起来:“万国公请息怒!”
这道声音如漆黑暗夜飘来的一线月光,又如久旅沙漠途中扬起的一声竹笛,柔止的心一颤,她缓缓睁开眼睛,停滞了手中的动作。
明大人,是明大人!朱红的嘴唇翕动不已,柔止一双晶莹闪烁的眼睛呆呆地凝望着人群中的明瑟。
“嗬,原来是明家的大公子明瑟明大人啊。明大人,这你就不懂了,像她们这些宫女贱奴,你尽可以将她们当狗儿耍,当猫儿玩,啊,就是不要当人看!你看你,快坐下,坐下,为这些人求情,不是有*份、太不值当了吗?坐下…”万国公示意明瑟坐下,随后又笑笑,斜着眼朝刘子毓扫了一眼。
刘子毓默不作声,只默默地端起一盏酒杯喝了口酒。
明瑟朝万国公拱手笑道:“下官素闻国公爷久经沙场,白袍银枪,在西征边关时,您曾一人单枪匹马斩下戎贼数千颗头颅,下官想,国公爷如此英雄盖世,声威赫赫,自然也不会跟区区几名宫女一般见识了!”说着,朝舞台上的宫女扫了一眼,“舞跳得不好,扫了国公爷的性子,你们还不赶快退下去!”
台上的舞女们听得这声令下,当即磕头谢恩后,连滚带爬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可怕的地方。与此同时,一抹得意自负的笑容瞬间爬满万国公眼角的纹路,他好像对明瑟这番话很是受用,当即‘哈哈’大笑几声说了一番,对舞女们倒也并不放在心上了。
柔止走在舞女们的身后,回过头,深深地凝视了明瑟一眼,接着,将身后的大红帷幔一撩,也迅速消失在这灯火满殿的宝月阁中。
明瑟目光朝柔止消失的帷幔处凝望了一眼,飘忽一怔,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拣起桌上的一卷画轴,转身朝刘子毓恭敬道:“今日三殿下寿辰,下官不成敬意,唯有响上自己所绘一份拙迹,祝殿下福如东海,寿域千秋!”
刘子毓命人接过他手中的画轴,展了开来,见是一副《松鹤延年图》,图上水墨淡染,两只仙鹤昂首而立、旁边松菊为衬,笔法老道,画风甚是清秀奇丽。不禁笑赞道:“早听闻明大人妙笔丹青,乃京都第一大才子,年纪轻轻就进入工部的部院参与皇家园林的设计,今日一见本人,果然是仪表非凡,人中龙凤。不过,小王回京不久,朝中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以后还望明大人多多提点辅助才是!”
“殿下过誉了,下官愧不敢当。”明瑟很是稳重地敛衽行了一礼。
刘子毓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又将目光扫过其他一些贵胄官员,微微一笑,若有所指道:“说起来,今日小王寿辰,本来是想和大家一样像平常老百姓那样,随心所欲的喝喝酒,自由自在的聊聊天,哎,奈何皇家要守的规矩又多又严,小王也只好在这里谢过大家一杯,希望此次宴会不曾怠慢大家,大家以后还要多多来往!”说着,接过内侍托盘中的一盏酒,也端起来一饮而尽。
众人面面相觑,又扫了旁边喝得微醉的万国公一眼,顿时领悟过来什么,赶紧齐刷刷道:“殿下千岁千千岁!”
宴会散后,刘子毓背着手走在旷阔的御道上,冯德誉为他打着伞,他问冯得誉:“德誉,你都看见了,觉得今天来的这些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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