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反驳的理由,柔止不知该说什么了,与此同时,腿上的伤和手心的痛感一波一波袭来,她再也忍不住缩回小手,揉着眼哭了起来:“呜…我已经认了错了。”心珠正待说什么,然而,只听“咚”的一声,一样东西在女儿抬手间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柔止正要弯身去拣,心珠已经抢先一步拾了起来。
是一枚玉佩,小小的雕兰玉佩,流苏飘飘,淡青色的色泽,质地温润,一看便知道是上好的羊脂玉雕成,它的下面还坠着一颗硕大的东珠…
东珠…
只有皇室才能用的东珠!
心珠足上一个趔趄,眼前蓦地一片漆黑,她突然失去了脸上血色,再也没有素日的沉稳平和,她掰着女儿肩严厉问道:“你这是从哪来的?”
“我在问你话,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是、是那个小公子送给我的,娘,你能不能、能不能将它还给我?”柔止颤颤地望着着母亲,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生怕她不还给自己。
仿佛早已预料到答案,心珠从胸口长长呼了口气,是啊,她怎么就没发现呢,她在皇宫生活了那么多年,瞧那队人马的着装,瞧那小孩的模样气质,他们怎么会是什么商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心珠最后还是将玉佩还给了柔止,没有办法,柔止宁愿被打死也要夺回手中的玉佩,看到女儿的这种反应,这夜,她失眠了。
烛光幽幽清清,心珠呆呆地望着帐顶,多年前的旧事像顶上的丝线一点一点缠上她的心头,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害怕,情不自禁地转首朝丈夫唤了一声:“相公…”
薛定之已经睡了,烛光在他脸上轻轻摇曳,伴着均匀的呼吸声,他的睡容看起来那么安详。
“相公,你知道吗?”心珠轻轻握着薛定之的手,拿在脸上蹭了蹭,闭上眼喃喃自语:“在和你共度这十一年的每个夜晚,我都觉得这是老天爷对我的一种垂怜。我好害怕,怕有一天早晨突然醒来的时候,发现我所拥有的幸福都只是一场幻觉。”
因为珍惜,所以害怕。
因为害怕,所以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而多年前自己一脚进鬼门关之前,眼皮不也是这样突突跳个不停吗?
想到此,心珠猛地翻身坐起,撩被下榻,缓缓走出了厢房。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满院子都飘着红蓝花被雨水洗过的新香。静悄悄的夜晚,所有的人都睡了,柔止也睡了,可是,当心珠走进女儿房间,挂起帐钩时,她分明看见女儿红肿的小手还紧捏着那块玉佩,生怕会被别人抢走似的,她将它放在胸前捏得是那么紧,伴着时不时一阵睡梦中的抽噎,柔止的小脸上,还挂着一串晶莹的泪珠。
睡着了都还在哭!看到这里,母亲的心揪成一团——
女儿啊女儿,不是娘想夺走你手上的东西,而是那些人,他们可都是皇室里的人呀!这个世界上,你什么人都能招惹,就是不能招惹那个地方的人啊!虽然你只有十岁,对于有些事情还不太懂,可是如果有什么种子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以后想要拔除,那就太难太难了!
“果儿,我是娘,手还疼吗?起来和娘说说话好吗?”
额间一阵温柔的触感传来,柔止醒了,但当她睁开朦胧的睡眼,见是母亲心珠走进来时,忙不迭地将手中玉佩捏得更紧,并转过身一把将被子盖在脸上,理也不理心珠。
这个倔孩子,心珠哭笑不得,她将柔止轻轻扳过来,笑问:“娘的乖女儿,还在生娘的气吗?”
柔止依旧将脸埋在锦被下,并不出声。
心珠摇了摇头,无奈地叹笑道:“看来我的果儿如今长大了,也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了。这也难怪,今天娘打了你,难怪你会这么讨厌娘,哎,娘只好走咯。”说着,装作悻悻地离开。
还是没有反应,心珠走至房门,笑叹道:“哎,女儿不理自己的娘,娘觉得好伤心,果儿,娘真的走了?”
“娘…”突然,被子轻轻下移,一张小脸露了出来,柔止睁大乌黑闪烁的眼睛,委委屈屈地望着心珠。
雨后的夜晚,月亮刚刚升上天空,风时不时吹过天井的树梢,屋顶的瓦片被刮得悉悉索索。薛定之打了个呵欠,朦朦胧胧中正要起身小解,忽然,一道黑影在窗前一闪而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忙揉了揉眼,再往前一瞅,没错,那道黑影在月光下轻灵如燕,目标就是飞入对面的厢房。
薛定之想也不想地追了出去:“有贼!大家快起来,有…”
声音戛然而止,一把利剑电光火石般从后背刺入,接着,一股鲜血从薛定之胸口喷涌而出,薛定之睁大眼,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咚”地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第11章 孤儿
“娘,原来你和爹就是这样走在一起的?”
安静的厢房内,柔止正安静地躺在母亲怀中说着体己话。听完母亲与爹爹的过去,一种孺慕之情在柔止闪烁的瞳仁中不溢言表,显然地,母亲的循循告诫在她身上不仅不起作用,反而取得了适得其反的效果。尽管只有十岁,可是在柔止单纯稚嫩的内心深处,一种莫可名状、似懂非懂的情愫在她心中悄悄萌生了。
柔止低头抚着手中的玉佩,心珠又搂着她拍哄道:“所以果儿啊,你长大了以后,不要去求什么大富大贵,就嫁一个像你爹这样的读书人,像娘这样,相夫教子,幸幸福福过一辈子就好了…”
像娘这样,相夫教子,幸幸福福过一辈子…
多年以后,柔止每当想起母亲的这句话时,总要忍不住扼腕叹息,一厢情愿的母亲总是喜欢以自己的方式规划孩子的将来,殊不知,有些将来,往往在一瞬的时间,便是生离和死别…
“铛——!”
刀剑相拼的撞击声穿透黑夜,划破了厢房的宁静,心珠身子一颤,急忙松开了女儿:“果儿,你就在这儿,娘出去看看!”
迟了!太迟了!
当心珠冲出房门,还没来得及消化掉眼前的一切,入眼便是丈夫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时间刹时的寂然。
心珠耳边‘噼啪’一声,只觉五雷轰顶,先是脑袋一片眩晕,接着天地万物都在打转。
“相——公!”心珠像疯子一样冲上前,双手抱着丈夫,口中凄厉的呼喊似要撕破这个夜空,而夜空,仿佛也为之颤抖。
四周依旧在打斗,刀剑拼杀的声音像劲雨般在耳边持续不断,那些扮成‘商人’的锦衣男子与几名蒙面黑衣男子正面交锋,拼得你死我活。可是,他们越是杀得难分难解,心珠越是像一桩木雕似地跪在那些人中间,两手地紧紧抱起自己的丈夫,双目呆滞,动也不动。
“相公、相公…”这只是梦吗?如果是梦,为什么她怎么掐自己的胳膊都醒不过来?如果不是梦,为什么要让她在毫无心理准备都没有情况下,突然承受这一切呢?
时间停止了,天地消失了。天地,随着丈夫的死亡而消失了…
“娘!娘!”
一声童稚的呼唤将心珠从呆滞中拉了回来,对了,女儿,她还有个女儿!抬头寻望,只见女儿正跨出房门朝她冲了过来,与此同时,一名蒙面黑衣人手持刀剑、作势就要对准女儿的后背袭去,心珠浑身都在颤抖,危难的关头,生死一线间,不假思索地冲上前“果儿!”一把推开柔止,胸口对准剑尖,生生承受了这一刀。
“娘——!”柔止连滚带爬地奔向母亲。
“果儿——!”从房门里跑出来的刘子毓连滚带爬奔向柔止。
鲜血自胸中狂涌而出,心珠两眼定定地看着那些蒙面的黑衣人,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四周的打斗越来越激烈,场面越来越混乱,处处都是剑,处处都是刀光,无尽的黑夜,这里的一切都恐怖得如同修罗地狱。
原来,黑衣人之所以刺向柔止,是将她当成了那个少年,但当意识到真正的目标,黑衣人立即手持利剑飞快闪向刘子毓。眼看步步逼近,几名锦衣男子猛地冲上前,奋力格开他们手中的刀剑,与此同时,一辆华盖马车停在身后,身为乳母的妇人急忙将小主子连拖带拽地拉走:“少爷,快逃,咱们快上车!”说着,一把将刘子毓推上了马车。
“不,嬷嬷,将她也带走,将她也带走!”零星的血沫弄污了少年颤栗的面容,刘子毓被推上马车,伸出手,拼命地寻找柔止所找的方向。然而,柔止只是瘫软地跪伏在地上,一遍遍叫着自己的爹爹和母亲,对于刘子毓的呼唤,她根本就听不见。
最后,当“嘶”的几声马鸣划破夜空,妇人说了句“少爷,来不及了,咱们快逃吧!”紧接着,三乘良驹仰起前蹄,最终以流星般的速度载着马车撒蹄而去。
少年逃走了,锦衣侍卫一路奋力护主,而那些黑衣人顾不得心珠母女,齐刷刷猛追而去。
无尽凄凉的黑夜,就连天上的月亮也惨白得令人窒息。冷风如刀,凌乱的树枝在满院子狂飞摇曳,分明是春天,可那些树叶的飒飒声听起来比秋天还要寂寥肃杀。这些人就这样突然的来,突然的去,没有任何的交待,仿佛,他们给主人留下的这场生死浩劫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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