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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 (慕时涵/千叶飞梦)


  次日清晨,朝霞灿烂,雨后的天色分外地清澹明丽。上午的祭祀之礼格外顺利,午后诸人在行宫略微歇息,便启程返回洛都。北帝司马豫领着明妤迎候在太后所住的延嘉殿,三人一同用了晚膳,正笑语频生之际,中常侍黎敬蹑步悄然入殿,在北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司马豫面色微变,裴媛君心领神会,问道:“朝中有事?”
  “是。”
  “陛下但去无妨,哀家与公主自有女人家的私话要说。”
  “谢母后体谅。”司马豫行了礼,又看了明妤一眼,才与黎敬疾步出殿,赶赴前朝。
  入夜时分,北疆之乱的奏报传入朝廷,诸臣夜朝含元殿。因柔然和匈奴之战,北方三州的边境城池难免会受连绵战火的殃及,庭议之下,前来洛都恭贺皇帝大婚的幽、并、冀三州刺史奉旨星夜北上,回守藩镇。
  “塞北之事竟与姚融有关?”夜朝后,司马豫留下商之在文华殿议事,不料却听闻商之道出惊人之语,一时不解,“他此举是何意?”
  “自然是为雍州刺史一位排除障碍。”
  司马豫何等聪慧之人,当下恍悟过来,怒得冷笑:“先前不知,原来他竟与塞北异族私下勾结。如今裴氏、慕容氏、苻氏控带的诸州刺史皆已置身事外,唯有他姚氏手下的凉梁二州的刺史可兼雍州刺史一职了。”
  “也不见得,”商之微笑,递上袖间携带的卷帛,“陛下请看。”
  司马豫阅罢大笑:“当真是天意如此了,姚融策谋再缜密,可惜手下的人却是如此不争气。”他合起卷帛道:“此事让子野酌情处理,不可影响了大婚行程。”
  “臣明白。”
  司马豫道:“如今各州刺史皆不能用,依你看,朝廷里还有谁能胜任雍州刺史一职?”
  “臣这几日也在苦思冥想,眼下朝中除了赵王外,其他人都没有此等资历和地位。毕竟雍州刺史的前任,是魏陵侯令狐淳。”
  “赵王?”司马豫微微皱眉,望着殿中被灯烛映照灿然的盘龙金柱,沉吟不语
  塞北草原尽管是烽烟弥漫、水深火热,在中原洛都城里,为皇帝大婚的筹备依旧如火如荼、热热闹闹地进行着。萧少卿身为东朝使臣,又是郡王之尊,连日周旋在北朝大臣之间,不胜疲惫,夜里回到昭庆殿只顾闭门休憩。他如此地日出晚归,夭绍几天未曾见到那潇洒恣意的银袍身影,无人绊嘴,无人吵辩,一人处在深宫里,愈发觉得无趣。
  眼看婚期将近,这日夭绍与舜华领着侍女们将明妤自东朝带来的行李在中宫紫辰殿安置好,近晚时分,延嘉殿传来旨意,让明妤前去陪同太后共同用膳,舜华与侍女们于是环拥明妤离去,夭绍推辞身体不适,独自回了昭庆殿。
  诺大的昭庆殿此时不见一人,四壁无声。夭绍百无聊赖,信步走到萧少卿的寝殿前,不料殿门竟大开着,萧少卿难得这么早回来,正坐在书案后的长榻上,凝望着窗外的落日,默默饮酒。
  夭绍站在殿外看了他片刻,想起他身上的伤,转身找来一瓶药酒,入殿走到榻侧,问道:“你手臂上的掌伤好了没?”
  萧少卿置若罔闻,夭绍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拉过他的的手臂,拨开衣袖一看,掌印犹在,暗红淤紫。
  夭绍用丝帕沾过药酒缓缓擦上他的伤处,目光不经意触及到飞翼刺青,不免又是微微怔忡,忍不住轻声劝道:“憬哥哥,你伤势未愈,喝多了酒不好。”
  “不许叫憬哥哥!”萧少卿甚是粗鲁地甩开她的手,放下衣袖,冷淡道,“我姓萧名少卿,不是你的什么憬哥哥。”
  夭绍紧紧抿唇,对着他眸间的厌烦之色,一阵揪心的难受。
  殿间刹那是死寂般的沉默,萧少卿在窗外拂入的凉风下微有清醒,转眸望着夭绍垂首黯然的模样,胸口不禁一闷,心中既觉后悔,又觉难忍的烦躁。满腹忧愁难以舒解,他猛地仰头,一气喝罢壶中所有的酒。灌入喉中的烈酒宛若炙火滚滚燃烧,直灼得他神思难醒、五肺皆伤,阖起双目昏睡榻上。
  夭绍眼睁睁地看他长饮似狂却不敢劝,直待他倒下后,她这才取过他手里的酒壶,重新湿了一条丝帕敷上他的额,又关了窗扇,抱来一条锦被,轻轻盖在萧少卿的身上。
  她再次坐在榻侧,望着萧少卿沉睡的容颜,发了会呆。眼前的这张面庞此刻对她而言已说不清是几分熟悉几分陌生,她看着榻上的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八年前那个白云之子飒飒爽朗的模样。
  烛火渐渐迷离,夭绍的视线也慢慢模糊,白云之子在脑海里淡然远去,终是浮现出那抹飘逸的青衣身影。
  “阿彦……”她低声呢喃,思念愈深刻,那人的眉眼在眼前便愈清晰,胜过冰雪之姿的俊秀眉眼宛若是近在咫尺、触手可碰的鲜活。忍耐多日,她总是迫使自己冷静待之,可是此刻的心潮猛烈激荡,那股冲动似乎再难压制,唆使着她匆匆起身,去自己的殿里换了一身利落的长袍,戴上帷帽,便飘身出了宫廷。
作者有话要说:  

  ☆、辗转儿女事

  
  采衣楼后的庄园灯火零星寥落,重重楼台与繁密树木在此昏暗光线间荫影迭起。竹林之畔的书房灯烛未燃,更是一片深透的漆黑。一道白影自竹林小径中闪出,左顾右盼,悄然入了书房,在墙侧的书架上翻找不停。
  折腾许久,终于找着了自己所要的东西,白衣人眉飞色舞,将那卷帛书塞入袖中,再度小心翼翼摸至门边。手指刚碰触到门扇,竟闻室中火石声“嚓”地一响,眼前骤有烛光亮起,将他偷偷摸摸的狼狈模样照得无处可遁。
  白衣人吃惊回首,望着静静坐于书案后的青衣男子,笑得勉强:“澜辰,你何时来的?”
  云憬扬眉,目光瞥过他藏着帛书的衣袖,笑颜静谧。
  沈伊卷起衣袖,轻咳两声:“听闻这次北帝大婚宴上将以宫酿赤雪醇招待宾客,钟叔说云阁也收到了大婚的请柬,我是想――”
  他只管唠唠叨叨转移话题,云憬听得不耐,猛自案边玉匣中拈起两粒棋子甩出。遽然扑面的两道细芒煞是锋锐,沈伊下意识地扬手去挡,岂知棋子势道下落,嘶然一声划破了他的衣袖,一卷帛书从中掉出,落在地上。
  烛光明朗,照得卷帛封印之处“漠北雪山图志”六字清晰入目。
  沈伊看了一眼云憬,不再装腔作势,叹道:“早知道一切都瞒不过你,不过,你的一切就能都瞒得了我么?”
  云憬淡然看了看他,不置是否,起身离案,弯腰拾起地上的帛书。
  “你是阿彦。”沈伊轻声道。
  云憬脚下猛地一滞,不觉身体僵硬。
  此言一出,沈伊倒显得冷静从容起来,坐去书案一侧软毡上,缓缓道:“其实我早就开始怀疑,不过直到上次在邺都采衣楼时我才肯定。尚所言你身上的毒,想必还是当年因小夭无意之过而中的雪魂之毒,是不是?”
  云憬转过身,冷冷望着他。
  “你不必再伪装了,”沈伊微笑道,“我知道你这八年为何一直瞒着我,我也知道你其实并不想我掺和这些事,只不过――”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以异常端肃的神色认真道:“无论当年我祖上做错了什么,无论沈氏与郗氏宿仇几深,这些都并非是我愿去雪山寻找雪魂花的真实原因。先辈们的恩恩怨怨早已说不清,如今我想帮你,只因为你是我的兄弟,彼此的痛和难从我们相识之始就是感同身受的。我们之间不需论恩仇,不需论亏欠,只论情义。你如今在洛都与尚谋划着什么我心知肚明,这种境况下,你必然没有时间去寻雪魂花。我本就是世间闲人,为你去一趟雪山无论如何都是应该。”
  云憬默然望着他,良久,才走到书案前,提笔写道:“雪山路途遥远,地势险恶,尚与我在那里寻找三年都无果,如今你去了又有何用?更何况现在北疆遍地战火,要去雪山谈何容易?不要胡闹了。”
  “什么胡闹?”沈伊满不在乎地一笑,“你们找不到雪魂花自是你们的事,我不去亲自找一找,一世也无法死心。北疆战火虽猛,怕是还祸及不到我身上,你放心。”
  云憬提了笔还要再劝说,沈伊却趁他分心之际再度夺回地图,藏至怀中,就此起身离开,留下话道:“北帝大婚后,待我母亲回了邺都,我便北上雪山。”
  他言辞利落,走得更是潇洒,岂料刚打开门,视线触及台阶下怔立的紫衣少女,顿时一个激灵。
  “夭绍,”沈伊惊喜难定,“你怎么来了?”
  夭绍不语。她的面容隐在帷帽轻纱之后,沈伊只依稀可见那双眸间莹莹闪烁的泪光,不觉一愣,再回头看一眼房中面色苍白的云憬,轻轻叹气:“小夭,你来多久了?”
  “不久,”夭绍微微含笑,“恰目睹了你为贼被抓的经过。”
  沈伊讪讪得说不出话,夭绍深深吸了口气,缓步走上台阶,轻声道:“我有话要问他,伊哥哥你……”
  这两人相对时生出的风潮涌动让沈伊早已难忍,忙道:“我先走,你们聊。”闪身门外,将夭绍推入室中,关门的刹那,但见云憬长眉紧紧拧起,冰寒的双目映照烛火,看似冷漠无情,眸底深处却又分明透着难以褪却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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