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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 (慕时涵/千叶飞梦)


  “哀家不看了,你捡重要的说说。”沈太后两手间依旧执着念佛用的玛瑙佛珠,仰起头静静望着窗外夜色,面容极是倦累。
  舜华在心中顺了顺朝中诸事,禀道:“明妤公主将嫁北朝,都是各地官员上书恭贺的折子。北朝来国书,说来迎娶的使臣已自洛都南下,十日后到达邺都。”
  “十日?看来那位北朝的皇帝倒是很着急,”沈太后露出一丝微笑,问道,“荆州那边战事如何?”
  “折子上只说我军和南蜀仍相峙于岷江朱堤,里面未写紧急军情,想必没有大变。殷桓将军也不曾再要朝廷添加军饷。”
  “殷桓不再要军饷?倒是难得,”太后在清冷的笑声中收了玛瑙佛珠,悠然道,“岷江水汛已至,南方的战事想必是快有结果了。”
  舜华素来不爱询问,秀丽的面容柔静似水,年少时毕露锋芒的聪慧如今已随岁月的流逝淡然敛于眼眸深处,垂首道:“恭喜太后。”
  “有结果并非必胜,说喜还太早。”
  沈太后慢条斯理地敛平衣袖,撑了手臂要自榻上起身,舜华忙放下手中折书,上前将她扶起,言道:“殷将军武功赫赫,战无不胜,人称不世出名将,太后不必过于忧思。”
  “不世出的名将?就凭他殷桓?”沈太后的笑声莫名地畅快起来, “即便世人都如此说,你心中也是这么想?”
  答案就在嘴边,舜华却是低头不语。
  沈太后自然知道此间顾忌为何,笑容在沉默下缓缓消散。她随手在榻旁的博山炉里添了一块香片,青烟袅然升起时,竟让她也依稀想起了当年那位风姿如神的青甲将军,不由在怔思中怅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荆南战事不过一桩。如今明妤出嫁,陛下却仍病卧榻上,正所谓多事之秋,无一件可让人省心的事。文昭殿今晚可来消息?”
  舜华道:“御医来过话。陛下昏迷中,仍是无法进食。”
  “看来纵是用千金灵药,也不见起色。世上的神医便是如此难求么?”沈太后望着自己身上仍着的礼佛素衣,忧心忡忡的话语低沉迷茫,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哀家每日在佛前诚心祷告,今日太子也为了他的父皇去了慧方寺静心礼佛……可红尘中千人万愿,我们的祈求,佛祖何时才会听到?”
  “陛下的身体事关东朝社稷、万万人的安康,佛祖定然不会忘了此事,太后放心,”舜华轻声劝慰,“而且方才沈峥从前朝来过,说派去剡郡东山的人已有回信。云濛夫妇虽还在外云游,他们的独子,哦,太后想必还是记得的,就是当年的白云之子云憬,已经回到了剡郡。沈峥亲自书信给他,阿憬也答应近日来邺都。这孩子我看着他长大,自小聪敏,听说如今已尽得他母亲的医术真传。请他为陛下医治,定得佳音。”
  “但愿如此。”沈太后慢慢道。
  云憬,昔日的白云之子――沈太后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时,不防一旁窗扇忽在此刻哗啦大开,冷风夹雨,吹得她一个寒噤。
  舜华忙去关了窗扇,回过头时,正见沈太后轻轻拢了拢身上的素衣。一霎间,舜华陡然惊觉,这位叱咤风云素无动容的女子原来也是这样纤细柔弱的双肩,那暗带银丝的披肩长发下,岁月的刻痕是这般地无情沧桑,眼前的太后纵还有惊世的仪容,却早不再是当年初见时那位疑似天人的玉妃。
  这样的感慨下舜华未免想得深远,一时黯然。
  “奇怪啊,”风雨声被挡在窗外,沈太后环顾殿中,这才觉出异样,“今日承庆宫怎么这般安静?太子去了慧方寺也就罢了,竟也不见七郎那个调皮鬼?”
  “这……”舜华欲言又止。
  她少有这样为难的神情,沈太后蹙眉:“说。”
  “是,”舜华无奈道,“小侯爷随太子驾去了慧方寺。”
  “随驾?是谁允的?”沈太后气得冷笑,“他以为此行是游山玩水么,居然敢私自离宫!太子奉谕去慧方寺是为他的父皇祈福,最重耳根清净,七郎好动活泼的性子却是恨不能时时上天捅个窟窿他才称心,此去佛门,必犯大师们的清修!且慢——”说到此处,沈太后猛然一顿,盯着舜华道,“七郎虽调皮也不见得这般大的胆子,他素来只听一个人的话。”
  是啊,那个人是谁彼此心知肚明。舜华苦笑,唯有默然。沈太后大怒之际弗然转身:“让夭绍去佛堂,罚跪一夜!”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局面,舜华叹气,轻声提醒道:“太后忘记了么?连日阴雨,郡主腿疾复发,躺在榻上已三日无法行走了。”
  此话正戳到沈太后心尖的柔软,怔了一刻才无力坐在案后,微阖了眼眸,轻声喃喃:“这个丫头……看来哀家是太过宠溺她了,愈发胆大妄为。”
  舜华道:“我明日一早便命人去慧方寺请小侯爷下山。”
  “不必,”一时的怒气过后,沈太后眸色清明,望着摇曳的灯烛,淡淡道,“其实再想想,让七郎陪在太子身边,也不算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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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夜险乱宫廷的“罪魁祸首”,东朝的明嘉郡主夭绍,丝毫不察觉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雷霆震怒,这一刻正在承庆宫东侧的寝殿里,自关心着一件要紧事。
  “当真?憬哥哥今日就已到了邺都?”夭绍坐在榻上,惊喜之下,紧紧抓住榻边那人的胳膊。
  “这般开心?倒不曾见你如此关心过我的去向?”这语气颇酸,年轻的公子白袍胜雪,于榻畔斜身屈膝而坐,姿态间分外懒散。他垂眸,望着臂上那双肃手,不紧不慢地拂开。殿中烛火明燃,照得他本就英俊的面庞宛若美玉曜光、宝剑离匣般神采摄人,可惜,如此翩翩气度下,那人眉宇间的风流却可称是轻佻无限,简直是让人望一眼便可轻易着恼的浮夸。
  “我和他八年未见啦,”夭绍不理会他的嘲讽,盈盈笑道,“何况舜华姑姑说了,憬哥哥此趟来邺都,是为陛下的病情而来。”
  “嗯,就你忧国忧民。”白衣公子剑眉一飞,很是不以为然。殿中烛火明燃,照得他本就英俊的面庞宛若美玉曜光、宝剑离匣般神采摄人,可惜,如此翩翩气度下,那人眉宇间的风流却可称是轻佻无限,简直是让人望一眼便可轻易着恼的浮夸。他瞥着夭绍的双腿,语气怪异:“你莫要忘记,当年是谁连累你双腿险些残废?而且这厮竟狠心至此,八年里从未来过邺都看望你,亏你却这般念着他?”
  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便让夭绍从欣喜的云端坠落,神思复清,顿觉腿骨间似万针倾扎的痛楚。寝殿里虽燃了暖炉,却不抵连日的秋雨将潮湿的寒气缕缕散发的阴冷。夭绍敲打双腿,秀眉紧蹙一处,唇边还是笑意微微,说道:“憬哥哥必然是有苦衷的。”
  “嗬!”白衣公子终于气得冷哼,“如此说来,你们倒心有灵犀了,我沈伊却是枉做小人。”
  “我看你确实是枉做小人了。”
  殿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本是轻柔,却听得白衣公子浑身一僵,讪讪扭过头,看着慢步而入的华衣女官,敛笑肃容,起身道:“母亲,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这声音不同方才的放荡无忌,改之无比雅正醇和,正与他父亲一般无二。
  “你也知道是这么晚了?”舜华面色淡静,只是越这样难辨喜怒的波澜不兴,在沈伊眼中越是不怒自威的严厉,遂安分守己地站着,不敢妄言。
  舜华道:“你酉时不是已出了宫,怎么眼下又在这里出现?”
  “这个……”沈伊支吾,眸色飘飞。
  舜华顺着他的目光瞥过去,正见殿间云母屏风上一袭半湿的黑衣斗篷,顿时恍悟,冷冷一笑:“明日见了你父亲我倒要问问,我做母亲的虽然未尽全力,八年里不得不处在深宫,无法教你向上。本以为他沈峥堂堂一国丞相,作为父亲自该是教导有方,不料今日所见,原来是如此成果,竟容许你仗着那些皮毛之技,便以为自己可以做飞檐走壁的刺客,夜闯禁宫!”
  “刺客?”沈伊本是不痛不痒地听着,这个词入耳时,着实觉得有些不妥,忍不住道,“母亲,能不能换个说法……”
  舜华怎想到一番训诫下来,他还是这样若无其事的模样,怒不可遏道:“什么!”
  沈伊在她的喝声中一个激灵,连连颔首:“是,是,刺客。母亲教训得是。”
  “姑姑,”夭绍在旁解释,“伊哥哥得到憬哥哥入城的消息,知晓我一直惦记着,这才冒雨入宫,想要及时告诉我的。”
  舜华闻言一怔:“阿憬已来了邺都?”
  “正是,”沈伊这才底气十足地抬了头,“阿憬是今日傍晚入的城,眼下已在云阁。”
  舜华道:“你父亲去信不过三日,阿憬竟这么快便至邺都?”困惑之下略起疑思,不禁微微出神。
  沈伊趁机迅疾披了黑绫斗篷,对夭绍眨眼:“消息送到,我先走了。”袍袂一振,已是黑衣如烟,瞬间夺门掠出。
  舜华不住摇头,望着在风中兀自晃悠的门扇,命殿外侍女关了,这才低声叹息:“若不是禁卫统领看你是丞相之子的情面,你以为自己可以这般来去自如?当真是不象话。”回身坐在榻边,见夭绍忍痛已忍出满额冷汗,忙在一旁洗净丝绢,擦上她的面庞,柔声道:“若疼得厉害,我去找太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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