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慕时涵/千叶飞梦)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
- 入库:04.10
“七郎!”夭绍咬牙切齿喝道。
谢粲一个哆嗦,缩了缩脖子。毓尚却望着夭绍,目色深远,仿佛可以穿透她斗笠上的面纱,毫无顾忌地欣赏到她脸上尴尬与恼怒交加的神色。
夭绍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下了马,跃上船头,问道:“先生与我弟弟曾见过?”
不等毓尚回答,谢粲已嘴快解释道:“我前几日见他来过慧方寺,竺法大师亲自相迎。”他转过头打量毓尚,“你和大师是朋友麽?”
毓尚道:“不敢,竺法大师是我师叔。”
谢粲诧道:“你竟是佛门弟子?”
“也倒不算,我不过是学了些佛家义理。”
佛家义理――谢粲听到此处,想到寺里那些僧人日日念的经书,立即一个寒噤变了脸色,连声道:“先生居然通晓佛家义理,在下佩服,佩服。”
他话里阴阳怪气,少年难以捉摸的心思毓尚只是一笑置之。
谢粲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弹的琴上,只见月光下那琴身银泽如练,仿佛秋霜凝成的一般,冰光灼目,不由说了句:“好琴。”
毓尚道:“小公子也通音律?”
“不通,”谢粲一脸坦荡地否认,随即又指了指夭绍,“我兄长却是此间高手。她弹出来的曲子,不一定就比先生的差。”
“胡说什么?”夭绍低声斥责,她今夜是被这小子气得不浅。
毓尚看她的眼神愈发多了分专注,微笑道:“明嘉公子既是通晓音律,相逢不易,又是良宵好月,不如也奏一曲,如何?”
夭绍看了眼他的琴,悄悄将早已千疮百孔的手指藏到身后,想要婉言拒绝,谁知谢粲竟推着她、将她按坐在琴案前,又蹲下身托腮看着她,期盼地:“我也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夭绍进退不能,只得伸出手,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试音时,指间流声清悦,分外动人。一时之间,倒让她起了孩子般爱宝的心气。她在琴案前盘膝坐好,仰望苍瞑月色,浩瀚星河,想起幼时父亲常在月下给母亲弹奏的曲子,心念一动,按律抚出。
她的琴声全然不同方才毓尚指下的挥洒雄浑,音色欢快明媚,浓浓的旖旎中却又含带淡淡的愁思。
夭绍弹琴时,毓尚于一旁轻声慢吟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他念罢,她亦奏罢。
夭绍眼前似乎又看到了昔日父母在月下依偎的身影,一瞬恍惚后,江风拂面,凉意醒人。她抚摸着琴弦,心中突然有股憋不住的难受。
曲犹在,人长逝。
“先生果然知音,”她低声道,“这曲子,就名《月出》。”
“好听。”谢粲流连在方才曲音中的温柔情意,以最简单、最直接的词语称赞。
毓尚却默不作声,弯下腰,拉过夭绍的手臂,将质地柔滑的白色丝绢轻柔地缠上她血珠欲滴的指尖。
“阿姐,你的手怎么了?”谢粲这才自发现不对,一惊之下,不觉说漏了嘴。
不过,月色下的那双素手十指纤细、莹白如玉,即便谢粲不说破,毓尚也该明白眼前这位以斗笠黑纱蒙面的知音乃是一位红颜。
“没什么,贪玩学刺绣,所以弄伤了。”夭绍一言带过。
因包扎手指她和毓尚靠得很近,陌生男子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在自己面前的绫纱上,异样的亲昵让夭绍觉得有种难耐的局促,六神无主间,轻轻将手自他掌心抽回,笑道:“谢谢先生,我自己来便可。”
她胡乱绕了丝绢正要打结,却听毓尚轻笑道:“十指连心,而且又是这般地灵活慧巧,就此伤残了岂不可惜?”
夭绍的面颊悄悄一红,依言松了丝绢,重新仔细包裹。
毓尚垂眸看她片刻,吩咐一旁的黑衣少年道:“无忧,取装琴的木盒来。”
“是。”那一直静默在旁的黑衣少年这时才有了动静,转身入舱刚取来琴盒,恰此时,夜空中陡然有夜鸟厉啸遥遥传来,黑衣少年怔怔听了一霎,目光瞬间变得惊恐,忙将琴盒扔在一旁,扣指唇间,发出一声悠长清啸。
毓尚亦是扬眸,脸色微冷。
见此对主仆神情怪异,夭绍和谢粲在疑惑中抬起头,只见广袤夜空间有两三黑点盘旋而至,飞鸟博翅,阴影渐浓,那竟是南方极少见的凶悍鹰隼。领头的一只飞鹰此刻更是俯冲急下,飞影流线,径直扑袭画舫舟头。水天夜色中,那飞鹰褐色的眸子似有莹光迸溅,凌厉诡秘宛若出于鬼府的瞑光,分外骇人。
夭绍惊站起身,望着飞鹰,忍不住后退一步。
“不必怕,它不会伤你,”身后有只温暖的手及时将她扶住,响在耳边的嗓音很是低柔,“这是我的鹰。”
他的鹰?夭绍扬眸,忍不住仔细毓尚。
月光下,只见他微微扬臂,将修长柔韧的五指于空中轻轻一划,那飞鹰便放慢了冲刺的速度,缓缓停落在毓尚的胳膊上。它用赭色的嘴尖轻啄毓尚的衣襟,方才还精光毕露的褐眸这时竟隐含怯色,甩着翅膀,不安地抖了抖。
黑衣少年无忧慌忙过来抚摸飞鹰的脑袋,指间所触温热湿润,抬起一看,竟是血液。
“少主?”少年清秀的面庞上满是担心,见毓尚沉吟不语,又低头问那鹰,“你怎会受伤了?”
谢粲静默旁观,见他和畜生说话,不禁哧地笑出声。
无忧立刻横眸过来,目光吃人的凶狠,看得谢粲一个激灵,忙解释道:“我是看它可爱……可爱……”
无忧将飞鹰自毓尚臂上抱入自己怀中,冷哼道:“它自然可爱。”
“是,是。”谢粲从未见过性格这般单纯古怪的人,侧过头,极力抿住唇边快克制不住的笑意。
夭绍上前察看飞鹰受伤的头部,说道:“此伤尖利深刻,该是被另一飞禽叼伤的痕迹。”抬头时见毓尚一脸凝重,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来了几个故人而已。”毓尚眼睛望着远方,嘴角的笑意竟隐约透着几分阴凉。
故人?夭绍心如明镜,自知并非如此。
眼前这对主仆对那只飞鹰分明爱护有加,那“故人”却还敢出手伤了鹰,其中的渊源可想而知。不过此刻他既这般敷衍自己,显然是不愿她掺合进去,那么自己也无谓多管闲事。
念及此处,夭绍道:“先生既有故人来,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也好。”毓尚点点头,转身将琴装入木盒,递至夭绍面前。
斗笠绫纱下夭绍目色闪烁,并不去接,只道:“先生这是何意?”
无忧见状更是拧了眉,小声埋怨:“少主,你好不容易赢了这琴,才得到不满一天……”
“琴赠知音,我愿意。”毓尚风清云淡道。
谢粲闻言大乐,一边暗自拉扯夭绍的衣裳催促她接下古琴,一边对着无忧挤眉弄眼,气得对方狠狠甩过脑袋。
夭绍不想毓尚赠琴的理由是这般直接,愣了一刻,才想,自己的确是喜欢这琴,虽则君子不夺人所好,但似乎自己也并非什么君子。于是不再故作姿态,心安理得地接过木盒抱入怀中,微微垂首:“多谢先生赠琴。”她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交到毓尚手中,微笑道:“无功不受禄。先生今后但凡有任何指教,都可执此佩来邺都太傅府找明嘉商谈。”
毓尚略一颔首,未再敷衍寒暄,转身入了舱中。
无忧当下挥手逐客:“你们可以走了。”
谢粲嘻嘻一笑,无视无忧发青的脸色,伸手重重摸了摸他怀里的鹰,这才心满意足地和夭绍一起下了船。
.
姐弟二人重新上马,夭绍看天色约莫已过戌时,不想方才一耽搁就是这么长时间,暗道一声糟糕,急鞭促马赶回城。
踏上城外官道,未走多久,便见对面有二人纵马迎来。
“是沐三叔和沐五叔,”谢粲看清来人,扬声道,“你们怎么来了?”
那二人驰近吁马,月色下皆着一袭暗灰锦衣,连样貌也长得有六七分相似,不过一人斯文清秀些,一人英气粗豪些,肌肤俱是苍白恹恹,透着几分奇异的病态。
两人都已年过不惑,神色间极见沉稳,英气的那个男子答话道:“郡主夜里出城久久未回,身旁又没有跟一人,太傅不放心,让我和三哥出城来寻。”
夭绍念着方才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辛苦三叔和五叔了。”
不同沐五的直爽粗犷,沐三心思细腻,一时听出夭绍的语气有些不对,轻声问道:“郡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粲抢话道:“也没什么事,我们路上遇到尚先生,因此耽搁了一会。”
“尚先生?”沐三看着夭绍,显然在等她的答案。
夭绍想了想,心念一动,压低声音对沐三交待了几句,然后看着谢粲说:“三叔,你替我将七郎送回慧方寺。五叔与我先回府。”
“送我?”谢粲对这托付颇觉受辱,当即拒绝,“不必送我,你们护着阿姐回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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