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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富何求 (苏盎)


为皇上办事,那就是得个好听的说法,没有真正金钱上的利益。若说张广昌是个酒楼的掌柜,能在皇上跟前转上一圈,回来之后便倒也能让整个楼都沾沾光。
只可惜他不是,又一没铺子,二没做什么营生,不想白跑一趟也是正理。
宁初二说:“您老可想好了,这是祖宗上下都沾光的大事,您不去,多少人跷着脚等着要去呢。再者,此次馓子面是用于大祈,做的圣上欢喜了,指不定赏下什么好东西呢。”
“您也说这事指不定了。”
张广昌咳嗽了两声,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真格不是不跟大人您走啊,实在是老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都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万一到了京城咽了气,您跟圣上也不好交差不是。”
宁初二瞅着他故意憋的通红的脸,拍了拍皂靴上的尘土。
“您老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皇差,朝廷上的事,不去便是抗旨,您自己个掂量吧。”
好商好量说不通的,当然要抬出官威压一压。
只是这张广昌更绝,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躺,含泪哭道。
“小老儿都这个岁数了,便是就这么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只可惜了我的孙女,往后更要受苦了。”
说实话,这要是放在京城根底下,遇上这种摆明蹭银子的主,宁初二有的是法子治他。
只是那一个年过六旬的人,一身破袄裹身,满是补丁的衣角,棉絮都露在外面。单薄的布鞋,两只破了洞的脚趾,冻的发青。
他的腿是瘸的,宁初二听原先枫林晚的掌柜说过,那是云都受灾那年为他孙女抢米汤的时候被官差打断的。
自那之后,这双腿便久站不得。
酒楼里,也因着他做事越发不麻利让他离开了。
这个世道让他绝望,在他眼中,圣上也不过是比官差更大一点的官。
他不信任当官的。
宁初二说。
“张老,咱们敞开天窗说吧,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若是狮子大开口,宁初二自然另有一番计较。若是...
“三,三十两银子。”
张广昌讪讪比了个手势,一张老脸也羞的通红。
都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了,做这等没脸没皮的事他也觉得汗颜。
他一辈子颠沛流离,妻早亡,儿病逝,唯一的孙女,若不衬着这个时候为她留些体己,哪里还会有机会。
三十两银子。
宁初二有些辛酸。
这般大张旗鼓的折腾,仅仅为了三十两银子。真不知道那些一顿饭便能吃掉百两的达官显贵,会如何看待这种事情。
她对张广昌说。
这事容她回去着人商量商量。
但是傻子都知道,这分明就是没的商量的。
圣上要招来的人,那就是能让祖坟点灯,祖宗诈尸的‘福气’,哪份皇差是给银子的?
看张广昌家里那个情况。
如果她有,她想掏给他。但问题是,她一个月的俸禄也才二十两。
宁初二咋吧着嘴角。
腰缠万贯不拿银子当回事的主,那无疑是现成的。
只是。
她尚且还欠着他的银子,再去借?怎么张这个口呢?
自张广昌家出来,宁初二就一直在琢磨要不要问前夫借钱的事。
诚然他绝对是个财大气粗的,但是这个东西最近一直在寻思着怎么睡了她。
这会子凑上去,怕是得不到什么好处。
宁初二回去时,正赶上连小爷坐在院中石桌前赏玉,一只八宝檀香炉,袅袅升起一缕白烟。
连十九一身竹青色广袖长袍,浅缀香茗,发丝随风而咧,清雅闲适之姿,仿佛坐在那里便能入画。
巴掌大的碧痕青古被他拿在手上赏玩,一看就是上乘货。
底下一块黄花梨木托盘,整整齐齐码着各式古玩,随便一样都值得百两银子。
宁初二默默吞了口口水。
觉得连十九此时脑门上分明就写着,借银子,舍我其谁。
她打量他在那赏玉,故意将步子迈的重一些,连十九却并不看她。
她便转过身去,佯装赏梅,绞尽脑汁的念了首酸诗。
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宁初二就惆怅了,也不知那话该怎么说。
低头踏着踢踢踏踏的步子又走了走,复又回来。
嘴巴张开了,又闭上。
连十九把玩着手中古玉,头也未抬。
“有事求我。”
这是个肯定的语气。
宁初二赶忙凑上前去。
“确实,有事想请您老人家帮忙,帮个小忙。”
她特意强调了这件事与他而言的细微。
大约是新得的这几样东西着实让他满意。
连小爷心情不错的弯了弯嘴角。
“拿什么条件交换?”
宁初二一怔。
“你都不问问,是什么事吗?”
“打从进来,你便一直瞟着这几样东西,所求之事,自然跟银子有关。”
她就赶紧见坡下驴,将张广昌的事情如实讲了一遍。
“您是个极大方的,平日散出去的赏钱也不止这些,能不能...?”
宁初二搓了搓手,乖乖等他回话。
他放下东西看她,眉稍轻挑。
“还没告诉拿什么还。”
“...自,自然是拿银子。”
连小爷缀了口清茶。
“银子我不缺,要还,便拿人来抵吧。”

☆、第四十五章 没皮没脸哪家强?

连爷说拿人来抵,宁初二就脸红了。
还没来得及恼羞成怒,便被一件道袍兜头盖脸捂了个严实。
他隔着那一层藏蓝袍子搂着她。
“想什么呢,那事来日方长,往后有的是时间办,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做。”
宁初二听着那轻佻的话,胡乱挥开脑袋上的衣服,瞪眼道。
“胡说八道什么,谁想谁是孙子。”
连小爷慢悠悠的坐回去,一脸正经。
“不想才是装孙子呢。”
云都是座很古老的县城,能在城中拥有一家店铺,或是府邸的人,都算的上是这里有些头脸的人物。
而这些人物,所谓的发家史都有那么点不为外人道的意思。
钱都不是正常道上来的,时日久了,总免不了觉得亏心。
因此每逢农历的初一十五,这里官太太和一些商贾家眷都会结伴而行,去城外凛清池旁的城隍庙上香。
银子是大把大把的散,香油钱是一整箱一整箱的搬。心里有多虔诚,旁人不得而知,总归是买个心安罢了。
偶尔遇上几个能说会道的和尚道士,只要嘴巴讨巧,都能得上不少赏钱。
也正是因了这原由,导致了大量脑袋上长了头发不长头发的和尚,会白话不会白话的道士源源不断的涌入。
宁初二也头一次在寒风瑟瑟中,感受到了生命繁衍不惜的群众力量,生生挤出一身热汗。
诺大的小身板,要不是有封涔和招财等人护着,只怕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张宣纸厚的薄片了。
宁初二今日特地改变了些容貌,一把用来掩饰年纪的胡须,再加上一只游方道士所用的黄幡,挺有些半仙的架势。
奈何你再站的笔直,人群可不看脸说话,一见着那些云都的官太太们出来,全部蜂拥而上的吹嘘。
宁初二蹲在地上晃动着手里的签筒,从来没算过这么坑爹的命。
甭说是找人了,连点生意都抢不上。
冬官说。
“大人,您要上去肯定会被踩死。这背井离乡的,下官就是有心给您装棺材板里带回来,也够呛。”
宁初二随手咬了颗稻草在嘴里嚼着。
“本官就是真死了也用不着你抬!现下想个法子将人引过来,不然回去之后看我不给你小鞋穿。”
这话无非就是随口一说。
宁初二也压根没觉得冬官能有多大的本事,哪承想这货竟然真为了那一双“小鞋”拼了。
刚落下那话音便吼了一嗓子:“苍天啊~!我居然真的能看见了!!”
然后噗通一声往宁初二跟前一跪,啪啪就是三个顶响亮的响头。
“胡半仙啊,常听人说您四处游方,得的乃是清风观掌门冯轲道长的真传。小生开始的时候不肯相信,还当您是与那些骗钱之人一般,胡乱几张符纸便算了事。哪里想得,您当真有这样通天的本事。不光医治好了我的双眼,还替那死去的白蛇平了怨,小生实在不知该如何感念您的恩情了。”
宁初二嘴上的稻草还没拿下来,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挂在嘴上。
面上的神情...
“咳,这位公子快快请起。”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她大概会甩自己两耳瓜子。
怎地好端端一个娃儿,竟然也能变成这样。
事后宁初二也曾问过冬官,那故事和那没皮没脸那一套到底是跟谁学的?
他挺认真的拿着手里的书本说:“《坑人三千问》啊,这不是大人您叫我读的书吗。至于没皮没脸,下官自然是在您身边耳濡目染...”
宁初二觉得,她摇签算命的营生大致是后继有人了。
现下只说这边。
看热闹这种事,旁观者从来不会嫌事大,冬官这厢刚跪下没多久,便有好信的丫鬟走上前来询问。
“你才刚说你眼睛瞎了?这道士又不是华佗,竟是连眼疾都能治了?”
冬官不慌不忙的往地上一坐,眼中俨然散发着促膝长谈的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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