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李、张二人谁有了儿子,王氏手中的嫡长子都将成为阻碍。而这个时候,楚正越必须控制住后宫的变化,这样才能将矛盾顺利转移到朝廷上。让这三家彼此牵制分化,各自在他面前展才尽忠。
这就是帝术,情要拿捏,谋要恰当。更要兼具天时与运道,差一点都不行!
楚灏对此再明白不过了,叹道:“难怪你烦,这档子事眼下也落到你头上,不烦都不行。”
楚正越叹:“什么都瞒不过叔叔……以前太皇太后在的时候,还能替我盯着些。现在申太后是谁都不敢惹,只管吃斋念佛。没法子,只好累我一个人。”
楚灏说:“沈雅言呢?她是你在北海纳的,在外又有卢树凛和北海一系,跟这几家都没什么往来,之前我看她也挺能持家务,应该能替你坐镇吧?”
楚正越微喟,踱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蒙蒙山景:“她还忙着算计呢,巴不得我一辈子无出。不爱就恨嘛。”
楚灏默然,当年他们四人相聚,何其融融?沈雅言温婉端庄,痴心一片。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将她与毒瘤联系在一起。可这个情字,从来都是双刃剑。有人因情而美好,有人因情而丑陋。
楚灏叹了口气,道:“以后日子还长呢,她这又是何苦?”
楚正越出神:“随她吧!我只保住我要保的,不碍我的事随她们怎么闹。闹得太过分了,自然可以杀一儆百。”
楚灏说:“早知如此,当年就不替你做这个媒了。由着她耗去吧!”
楚正越莞尔:“叔叔可别这么说,若不替我做媒,只怕我被朝廷逼耐不过,早与叔叔成水火,哪里有今日相见之欢?要紧的,我都保住了。其他,根本不值得介怀。”
北海的婚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娶哪一个。替他主持的人是楚灏,亦送来了叶凝欢。
他得到了江山,成为了锦泰的皇帝!
后位空悬,除元桢外,他将再无嫡子。挑起战火,西南一带的百姓必要憎恨他。他屠杀宗室更会劣迹斑斑,却可以替他的后世扫清障碍,帮助他的后世成为千古一帝!
他的后世,与叶凝欢共同的后世!
元桢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弯弯的小飞弧,像极了叶凝欢。每每看着元桢,就像叶凝欢仍在他身边一样。
是叶凝欢给了他一个梦,且上天垂怜,让这个梦有了希望的果实。
是楚灏帮他成全了这个梦,他亦成全了楚灏。恩恩怨怨都结束了,仍是清新爽朗的一个人。以后,再多倾轧也无妨。
冬阳暖融,天高气朗。院内天井梅花纷繁如霞,松柏长碧。院子里挖了一方荷塘,引了暖泉来,催引得塘内碧红无数,袅出淡淡水雾如仙。
六岁的楚元桢手里拎着兔头灯,一阵风似的从屋里奔出来。身形敏捷地几下上了树,攀着光秃的柳条子,一把油光水滑的乌发结成无数细细的小辫子,一并拢在脑后结成一条大辫,在身后晃来荡去。
任邈像个肉球一样滚过来。楚元桢他咧着嘴,不住地挑衅:“来呀来呀,来抢呀!”
眼睛笑弯了,是媚人的小飞弧。冬日暖阳照在他的身上,带出织光一缕,莹莹闪烁,将那风情与童稚天真,糅合得完美。
任邈奔到树下,蹬着小短腿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仰着脖子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清晰的眼线勾勒出敏狡的小弧度。小胖手从怀里摸了半晌,掏出个拨浪鼓,摆弄着发出清脆的砰砰声,想借此吸引树上的猴:“我拿这个跟你换。”
元桢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晃着兔头灯说:“我早玩腻了,拿好的来。”
任邈见拨浪鼓没用,扁着嘴踢了两脚树说:“那我也不要了,去吃米花糖喽,把你的也吃掉。”
说着,真晃着鼓走了。元桢见他真走了,登时大为无趣。看看被他拖得一脸花的兔头灯,腾地跳了下来。任邈偏头看到,马上滚着冲过来要抢,可惜拼发育完败。
元桢轻易地躲过去,也不上树了,跳着沿着树逗他,嘴里嚷着:“好奸滑的小子……”
任邈气结,挥舞着四肢乱追,嘴里叫嚷:“还我……还我……”
叶凝欢快步从门口进来,额上还泌着细细的汗。一双眼亮得惊人,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异样的光彩,高扬着双手,各是一个簇新的莲花盏,笑眯眯叫两个宝贝:“有好东西,快来看!”
元桢看到新灯,随手把快烂掉的兔头灯往赶过来的任邈怀里一塞:“给你了。”说着,蹿跳着往叶凝欢这儿来,笑眼弯弯的样子跟叶凝欢像极了。
任邈也把灯扔了,抢着跑来:“我的,我的!”
叶凝欢将灯递给他们,母爱泛滥无边,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爱得跟什么似的。
得知楚正越把他也带来了,叶凝欢高兴得快飘起来了。楚正越去虎骑营汤山驻营房领人的时候,她忙着弄这个做那个,急惶得比请神仙下凡还要虔诚。
之后拽着楚灏到街口去等,望眼欲穿的样子让楚灏翻了十个醋坛。
楚正越领着元桢一过来,这孩子比之两年前楚灏见着的时候还像叶凝欢。特别是他逆着光而来,眯缝着眼睛呆呆适应光线的时候,那傻乎乎的模样就是叶凝欢的缩小男版。霎时楚灏的心也汪成水,觉得比他家的小老头儿可爱十倍。
元桢眼尾很长,估计是还没长开,以后兴许会更像楚正越些。不过楚正越本与楚灏同根,两人都是承太祖一脉,五官上有相似之处,所以并不很担心从容貌上让叶凝欢看出真相来。
叶凝欢见着孩子,又哭又笑地跟个二傻子似的,把小元桢给吓了一跳。不过血缘这东西很奇妙,一天的工夫就跟叶凝欢亲近起来。
不过在称呼上委实尴尬得很,从母系算,元桢与任邈是兄弟。从父系算,两人又是叔侄。无奈之下,楚灏只得自降一辈。楚正越要元桢拜叶凝欢为义母,楚灏为义父。多了个“义”字,叶凝欢心满意足。
这三天来,叶凝欢天天陪着孩子打转。楚元桢在宫里长的,童年被压缩无几。叶凝欢给他做了许多吃食,有些是她这些年往来各地研得的,大内也见不着。元桢初来乍到,瞧着这些新奇有趣,却不若一般孩童放肆口欲。楚正越若不开口,他绝不动手。
这里的日子自在,元桢难得爽朗无禁。孩子的淘性儿倒在这里尽展出来了,上蹿下跳猴似的灵巧。不过也凭此看得出来,楚正越没少教他,功夫底子垫下了,这皆是宫中自保的技巧与手段。元桢留在宫中,一如荒野初生的稚鹿,一出生便要马上站起来奔跑,方能于虎狼爪牙下生存。
叶凝欢瞧在眼里,痛在心上,由此这几日千方百计地替他填补,唯愿他能开怀一二。
有元桢在,任邈也活泛了许多。以往家里虽有赵逢则的两个儿子以及女儿相伴,但年纪差得比较多,玩不到一处。元桢只比他大两岁多,恰是能跟他逗的,玩得不亦乐乎。
楚正越与楚灏坐在厅里饮茶,看着叶凝欢领着一大一小在院里玩,各自满脸羡慕。
楚正越说:“任邈聪明得很,才三岁多点就知道智取了。不像元桢,三岁那会儿就淘得要命,跟他的人都得累死。若不是我管束着,真就只会野。”
楚灏说:“男孩子就得淘。檀儿跟个小老头儿似的,不给吃的不动弹。”
楚正越轻哧:“什么小老头儿?他还小,整日爬高上低就合你的意了?”
楚灏眯眼看着院子里,元桢此时攀上梅树给叶凝欢折梅枝,阳光闪在他身上,笑得好像叶凝欢啊。
他羡慕无比:“长得真像!”
楚正越笑了:“这才是重点吧?你身边有个本尊还不甘,太贪心了!要不你跟我换,我把孩子给你留下,你把……”
楚灏眸光潋滟地斜扫过来,薄唇崩出危险的一条直线,仿佛楚正越敢说全了就抽死他!楚正越弯着眼睛,改了口道:“我喜欢檀儿,要不我一并领走?”
楚灏没好气地说:“你上瘾了?小老头我要自己养,不给!”
楚正越说:“等他大些,进宫来陪元桢吧?任迤今年也七岁了,他也是叔叔的儿子。”
楚灏的神情有些凝重起来,想了想道:“你担心?”
楚正越坦白道:“毕竟是先帝血脉,朝中侍奉先帝的老臣也有不少。”
楚灏说:“待他们长起来,那帮人老的老,死的死,也不能怎么样了!到时让任迤就藩东临也就是了。”
楚正越忽然问:“叔叔真打算隐姓埋名一世?”
楚灏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有些出神,轻声道:“待你江山稳固,即让任邈归宗。”
楚正越笑了:“待我平定西南之时,便让任邈受藩于南丰。请叔叔于西宁与东临之间替我平衡,叔叔不愿死而复生,就隐于后吧?天下间,唯叔叔能兼顾三地。叔叔进宫送太皇太后时,不也跟我说,南丰那里山明水秀四季皆暖。恰是个好地方!到时,叔叔也不必担心我时常来扰了。”
楚灏轻笑:“你想得太远了,到时再说吧?”
楚正越莞尔:“我只当叔叔答应了。还是那句话,叔叔当好生待她。若让人觉得她没有娘家便欺负了去,正越可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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