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凝欢撤出手去,退了几步垂头道:“圣驾亲临,东临上下俱受恩泽。只是臣妾孀居,不敢冲撞了皇上。”
周身上下,无不透着死亡的气息,那朵发间的白绢花都比她有生气。
楚正越强忍悲痛,哽道:“我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你不可过悲了。”
他许多年未哭过了,现在,他好想抱着她大哭一场。
叶凝欢半掀了眼,幽幽看着他。满院霜白之间,她干枯得如一触火即焚烧。
叶凝欢开口:“既然这样,请皇上厅内上座,臣妾奉茶。”
楚正越哽着点点头:“好。”
花厅内亦一片素白苍蓝,叶凝欢屏退了众人,亲自捧了茶来给他。
楚正越揭开碗盖,看着里面的清碧的茶色出神。叶凝欢说:“这是东临的渺峰云雾,皇上饮不习惯吗?”
“我……”
叶凝欢随手接过来:“给皇上换一盏吧?”
楚正越愣了一下,急忙又拿回来,哽了哽笑道:“不必换了,这盏很好!”他说着,拨了拨茶沫子,将茶喝了进去。
叶凝欢静静看着他饮茶,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将茶喝了一口,泪水却慢慢淌了出来。楚正越垂眼看着残茶:“你如何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
叶凝欢将自己的茶又喝了两口,撂了杯子站起来盯着他:“因为想不通,与雁行心意相通的正越,一直守护我们到最后的正越,怎么忍心害他?”
楚正越的手微微僵硬,眸间闪过一丝痛楚。
叶凝欢摇摇欲坠,轻声道:“你不该放我回来的,何不将我一并杀了?至少这样,我还可以……还可以将正越当成我与雁行的知己!”
从未将疑心放在这个有情有义的侄儿身上。他是楚正越,他们开始因局,他们终了因情!他那些情深意笃,他们在松阳相遇只是偶然。她不会疑他,从未有一丝一毫地怀疑过他!
她甚至助他去当皇帝。
楚正越的手指微微抽搐:“我知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你也是不信的。但我当时的确并不知情,待我得知之后,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他话音未落,忽然看到她唇边溢出血来。他倏然睁大了眼,面色变得煞白。她露出笑容,那一霎凄艳无比,血渐渐从她口中溢出来:“要杀雁行,就要做好替他偿命的准备。正越,和我一起留在……”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弹了起来,一把抄起她来,手法刁钻地折磨她的胃。她不受控制佝偻起身子,吐得翻江倒海。
他眼眶泛潮,下手却一点也不客气,无视自己胸口翻涌的裂痛,轻声道:“你想毒死我罢了,何必拉你自己陪葬?”
叶凝欢大张着眼渐失了焦距,眼泪一滴一滴地滚下来,气若游丝道:“我早就不想活了……你也算当过皇帝了,就在这里陪雁行吧?”
叶凝欢的眼瞳渐渐涣散了开来,翕动着嘴唇再说不出一个字,就此沉入黑暗。
楚正越双眼发直地盯着她,忽然掐叶凝欢的人中,摁她的胸口:“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谁许你死了?”
他唇边亦渗出血,脸色变得青绿,将她直接扛起来,一边晃一边用力拍她的背:“醒过来,醒过来!”
他疯了,眼里像是浸饱了血。叶凝欢的头发被他晃散,倒披着挂了他一背,他也不管,将她拍得不停地打僵挺,活像鞭尸。就这样忙活了半天,叶凝欢仍毫无气息。
楚正越慢慢坐在椅子上,看着怀中的她僵枯却平静的容颜,所有躁狂癫疯却是急速往眼里堆,他牵起似笑非笑,却比哭还难看:“叶凝欢,你毒不死我。你输惨了,这样你也甘心吗?”
楚正越眸间水光与火光交叠,秀美的面庞扭曲,一把揪起她来,左右开弓给了她几个大耳光,盯着她毫无生气的枯槁面容,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是那样的冰冷枯涩。他的嘴唇,是那样的冰冷颤抖。泪水淌落下来,顺着面颊流淌进嘴里。
世上再无知音与他分享快乐与哀愁,要这江山何用?
八月十四,中秋前夜。楚正越抵凤台行府,面见东临王太妃。当日,东临王太妃心力交瘁,薨逝于凤台行府。府内府外,一片号啕。北海各地重要官员女眷、家奴跪满内宅,各官员亦是跪满前厅前院,无不大放悲声。
哭得真痛!真正悲哭主亡的实在没几个。也不能怪他们,楚灏归藩不过两年,他们又不是近臣,哪来那么些情分?
不过泪水是实打实的,更多的是为自己而流。
树倒猢狲散,东临无主,新任的东临王是个奶娃娃,他还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东临群臣捧着这块热炭,无异引火自焚。太妃若在,凭着襄助新帝的功勋当然可以撑得住,她一死岂不是覆巢之灾?当然悲从中来。
一驾青蓬小车轻快地在林道间奔跑,月若银盘洒下霜光点点,不离不弃!
陆霜凌胸口传来剧痛,他猛地睁开眼。恍惚间看着晃动的马车,悚意麻痹全身。来自于心脏的痛楚如此清晰,他挣扎着要跳起来。在侧闭目养神的陈紫烟醒觉,急忙摁着他:“你的伤还没好,要去哪?”
陆霜凌咬牙道:“这话该我问你,要带我去哪?”
陈紫烟垂下眼皮,轻声说:“自然是按照王妃的吩咐。”
陆霜凌红了眼,猛地推开她跳将起来。
陈紫烟急忙喊:“赵大哥!”
赵逢则应声而入,一拳就将陆霜凌重新击翻在榻上。陈紫烟忍不住嗔怪道:“他的伤还没好,你下手也太狠了。”
赵逢则面色惨白,眼亦是通红的,偏了头道:“不然怎么办,一醒就闹着要回去……我与他皆是自幼与东临王相识……”赵逢则咬牙切齿,“她说得有理,我们若是草率送死了,才是不忠!”
陆霜凌眼前一片迷蒙,往日历历,尽浮脑海。是何等的清晰!他总是无用,他救不了她,一直都救不了!
他们在雅乐居相识,那时叶凝欢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他是十三四的少年。
他是永成王府搜罗培养的暗卫,她是永成王府搜罗培养的美女。
犹记那双异常灵动的大眼,或哭或笑,都是无比真诚。
他有他另一重使命,在此搜罗永成王楚正遥不臣的证据。而她得了影月门百媚罗姬的青睐,亲自教她舞技。由此,渐受永成王楚正遥的重视。得以独院而居,呼奴唤婢,如同千金闺阁中的小姐一般金贵。
她必定是知道不少事的,或者,她就是当中重要的一份子。当时他如此想。
于是,他千方百计地想接近她,获得了一个在她窗下为她舞刀的差事。她天姿卓著,可拟天地万物之曼妙以创佳步。所以,他窗下舞刀,她观之可成舞。
那时她常无赖,总托着腮帮子逗他:“霜凌,你又来了,你的辅烟没让你害死吧?”
“霜凌,祝姑娘今天邀你去逛庙。”
“霜凌,送我小桃红。要不然,我就把你的行踪告诉祝姑娘……”
后来,他渐渐明白。其实她就是个傻瓜,一个不懂得为自己打算,被当权者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大傻瓜!
他被派去出任务,再回来的时候,她所住的楼阁已是空荡!
她未能逃脱沦为玩物的命运,她被送走了!被她一心以为是永远依靠的男人,就这么送走了。
再见她,已在静园了。她说她想听他的话,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她说,她宁愿死在外头。
他要帮她逃,但她不肯。她要自己逃,她又说,朋友不是用来连累的。当初是这样,现在依旧是如此。
他回来以后,协同丁景隆监控卢松,以防卢松王逃跑。并开始逐步清理小云居,即影月门的大本营。却在那里,获知了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
云栖蓝得知他们所在,并非偶然,而是接到密报。皇上如何能知道他们的精确路线,能知道的只有一人,即于松阳遇到他们,并且一路护送的楚正越!
他真的很后悔,不该将此事告诉叶凝欢。是他没有脑子,竟又告诉她真相。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他诸事都不瞒她。
是这习惯,让他做了生平最悔的一件事!
叶凝欢骗了他,说什么要与他一起报仇。结果前两天即不问情由让他痛挨了一顿军棍。待恍惚醒来时,便已经与陈紫烟以及赵逢则在路上了。她故意将他打伤,让他回也不回去!
叶凝欢给他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她必要趁楚正越来祭东临时将他杀死,要赵逢则以及他成为后备。这些天,他们已将赵逢则家眷以及陈紫烟的生母秘密移往南丰。而此时,她要他们也去那里!
她最后说,我只有一个哥哥。也请这位哥哥,为她撑下去吧。
他是最大的蠢材,他害死她了!
陆霜凌茫然睁着眼,泪水就此滚落在榻上。
夜幕低垂,东厢淡淡暖灯晕光。
叶凝欢深眠未醒,枯瘦的手指像鸡爪子般勾曲着,衬在光下都有些骇人。楚正越犹坐在床边看着她,却像看着一个酣睡可爱的孩子。握着她的手指,拇指轻轻抚,让她的手指可以放松下来。
那绝望的一吻,将她的魂给吸回来了。他当时哭得像个傻子!她是他不可放逐的生命,不管是爱是恨,他都放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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