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面,熟悉的景色、熟悉的喧闹、熟悉的人生,一切恢复正常,好像刚刚的一瞬旖旎只是华珠自己的错觉。
“如何?”廖子承面无表情地问向颜博。
不等颜博回答,赫连笙冷冷地开口了:“怎么搞的?流风不是要掳走冷柔吗?怎么就摘了一朵花?”
流风滴溜着黑宝石般迷人的眼珠,疑惑地看向了廖子承,那模样,有些委屈。
廖子承摸了摸他脑袋,语气柔和道:“乖,我们流风做得很好。”
流风以看白痴似的眼神看了赫连笙一眼,随即将食指放入了嘴里。
赫连笙的嘴角抽了抽。
廖子承不疾不徐地道:“我只想问,你们刚刚在听到‘红菱’第二次哭喊三奶奶时,有没有朝二井看去?又有没有发现流风?”
原来余诗诗扮演红菱时哭喊了两次,可她只听到落井前的那一次,落井后,她却……
华珠瞥向从容冷静的廖子承,自嘲一笑,看来,自始至终不淡定的人只有自己。
颜博看了看一脸阴郁的太子,又看了看淡漠如水的廖子承,讪笑道:“看到了看到了,流风当时刚摘完花往林子那边跑。”
流风这样的高手,只摘了一朵小花儿,都无法逃过众人的视线,可想而知,若是抱个人离开该是多么天方夜谭了。
然而,廖子承只迟疑了一会会儿,便说道:“再试试一井。”
华珠紧了紧斗篷,朝一井走去。
这一次,赫连笙眼神一闪,先廖子承一步跳入了一井。
华珠挑眉,不是吧,叫她对那个渣男投怀送抱?
廖子承掸了掸下摆上的墨蓝轻纱,淡道:“略做调整,年华珠演颜恒之,我演红菱,秀云,你演冷柔。”
漫天焰火,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浪漫而唯美的夜景下,廖子承名正言顺地扑倒了华珠。
而另一边,秀云扭着肥嘟嘟的屁股自由落体。
“啊——”
一声惨叫,赫连笙被砸晕了。
*
演练完全结束后,除赫连笙之位,其余人全都返回了花厅。
廖子承并未将自己领悟到的案件信息公布于众,而是再次拿出颅骨,并以棉签蘸醋,涂抹了颅骨。
随后,众人就看到,颅骨表面浮现了三个很奇怪的图案。
第一个,有些像古井。
第二个,有些像……箱子?笼子?反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很封闭的空间。
第三个,比较清楚,是一团火焰。
“这是……什么意思啊?干嘛要在脑袋上作画?还是隐性的!”颜博真佩服对方的智商!
廖子承清冽的眸光扫过众人神色不一的脸,正色道:“凶手很恶劣,他要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让三个人,分别消失在古井、笼子和火焰之中。冷柔是第一个,接下来,还有两名受害者。”
众人的心,倏然一紧,又听得廖子承仿佛忽然变得空灵而飘渺的声音徐徐传来:“目前线索太少,无从推断凶手的动机。但如果凶手真与六年前的海战有关,那么,你们几个都要小心。”
六年前的海战,三大家族都出动了一些力量。
颜宽、颜博、王庆与王恒面面相觑,全都陷入了沉默。
出了花厅,廖子承与华珠漫步在开满腊梅的小道上,微风拂过,吹落阵阵花雨,一片落在了华珠发顶。
华珠没发现,只闷头朝前走,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忽然,廖子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华珠撞进了他怀里。
“这么急着投怀送抱,怎么?刚刚没抱够?”是他低低的轻笑,带了一丝戏谑,在暗夜里听来,如神秘的音符,能让人沉醉。
华珠后退一步,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想开骂,又怕惹毛了他,他又不管她了。
唉,现在唯一能牵制赫连笙的,除了他,再没第二人。
撇过脸,华珠淡淡地问:“我真的是嫌疑犯?”真的要坐牢?
“偌大的颜家,看一个嫌犯还是看得住的。当然,我会将此事禀报朝廷,如果朝廷认为颜家不妥,我只能把你……”慢悠悠地言及此处,廖子承忽然打住。
华珠眨了眨氤氲了一层水雾的眸子,“把我关进大牢吗?那样也行。”
廖子承似是古怪地睨了她一眼:“宁愿坐牢也不入宫,为什么?”
“你又为什么不娶王歆?”华珠反问。
“王家退了我的亲。”讲这句时,他好像很无可奈何的样子。
华珠摇了摇头:“如果你真想娶,一定会告诉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你已经成为了水师提督。”这样,王家无论如何都不会退亲了。
廖子承却摊手,很无辜地道:“我去江南寻药,很辛苦、很危险的。”
仿佛在说“我对王歆是真心的”。
华珠却再次摇头:“你寻药,只是出于愧疚,你觉得是佛龛的诅咒害了与你有婚约的王歆。”
廖子承眉梢一挑,看着她忽闪忽闪、琉璃般动人的眼睛:“你千方百计地论证我不喜欢王歆,为什么?”
华珠的睫羽轻轻一颤,廖子承又似是而非地问道:“还是你……不希望我喜欢王歆?”
华珠的小眉头一皱,瞪了瞪他:“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跟赫连笙,都自恋得无可救药了!”
语毕,转身就走!
廖子承修长如玉的手指在腊梅树上轻轻弹了几下,像个优雅的王子,演奏着一段盛世名曲:“我看你没什么嫌疑,无罪释放吧!”
华珠的脚步一顿,真会掐她软肋!
缓缓转过身,气呼呼地瞪着他!
廖子承挑眉:“嗯?”
华珠咬咬牙,将几欲暴走的情绪一点一点塞回心底,挤出一副干巴巴的笑容:“提督大人有何吩咐?”
梅树下,横卧了一块大石。
廖子承躬身,穿过梅枝,潇洒落座,墨蓝色轻纱似一团迷离的雾,悠悠地笼在了大石之上。
他拍了拍石头。
华珠走到他身边,在明显被他坐了大半,只留给她一小块地儿的位子坐下。
于是,她不得不挨着他。
尽管了隔了彼此厚重的衣裳,可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渐渐传到她臂膀。
眨了眨眼,华珠朝另一边挪了挪,几乎要掉到地上。
廖子承从怀中掏出一块羊皮递给她,“柳昭昭手中的地图只是其中一部分,想要拼出完整地图,必须找齐梅庄五女。”
不仅是找那么简单,还得从她们手中得到地图。
得梅庄者得天下,谁又能抵挡住梅庄的诱惑?
华珠葱白的指尖在地图上来回流连:“柳昭昭临死前,叫月伶带了一句话给我,‘不要寻找梅庄’。我想,她其实是想通过我来告诉你,寻找梅庄之旅或许既艰难,又危险。”
廖子承望向无边夜色,月辉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完美而冷峻,那声线,却透出一股令人揪心的怅:“父亲和颜澈死后,我将佛龛埋在了地底。我告诉自己,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既然上天想给我一个孤独的人生,我就孤独一生。什么梅庄,什么诅咒,我统统不管也不问了。”
华珠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张嘴,想说什么,却忽觉词穷。
“出发那天,我将埋了六年的佛龛挖出来,那一刻,我又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梅庄,找出真相,哪怕赔上我的命!”
赔上……你的……命?
华珠心头一震,良久,低声问:“是埋在了小时候常去的凶宅吗?”
“是。”没有迟疑的回答。
华珠就想起来离开建阳那天……
“哈哈,廖贤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看你样子是打算出远门,也走水路吗?”
“嗯,父亲生前的朋友有间私塾,请我去授课,我答应了。”
“不知是哪儿的私塾?”
“琅琊。”
……
“我刚看你是从那座凶宅里走出来的,你去那儿干嘛?”
“很久以前在那儿丢了个东西,想找回来。”
那个东西,原来就是佛龛。
风凉,更深露重,华珠手心却冒出汗来。
他态度如此坚决,可知前方充满了荆棘和危险?
巫女、神将、公主、太后,巫女暂且不谈,后面三人,随便打个喷嚏,北齐的上空都要变色。
他再天纵英才,也一无父族势力,二无母族背景,与她们争梅庄,不是在以一己之力,挑衅整个北齐皇权吗?胜算有多少?
这一刻,华珠忽然很愤怒。
愤怒那个设计了佛龛的人,愤怒那个用诅咒毁了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一世幸福的人。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逼入这样的绝境?
华珠凝眸,探出冰凉的小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了他的。
廖子承却抽回手,眼底已没了那股碎人心扉的怅,只剩荒原一般的淡漠:“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一点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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