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灵鸢一语,令阮太后想起了昔日父亲要自己假孕与李昭仪争宠一事。那时她亦是同阮灵鸢这般可笑、可怜罢!
阮太后把茶盏重重摔在了玉几上,厉色把父亲曾教训自己的话语重复了一遍,“龙裔在你腹中,自当是从你腹中出来;记住,从今以后,你便是有身孕的人!”
阮灵鸢见阮太后震怒,怯懦的应着,“是!”
鸿鸟南飞,传来声声离别悲鸣。阮太后望向幕帘遮掩的窗棂,冬日已近,许是明年暮夏时节,她便可以太皇太后的身份退居到行宫。从此以后与络尘过起夫妻和鸣的日子,若是神明恩赐,她能为络尘诞下一儿半女,那她阮蘅芜此生足矣。浮尘于朝堂权势之间数十年,她早已疲倦,只想寻得一依靠,了此一生。
阮灵鸢出长寿宫之际,恰巧遇到了阮重。她驱散了身侧宫人,神色满是担忧,拉住阮重悲戚一句,“女儿会全力助父亲成大业,只求父亲保我夫君一命,女儿甘愿与他做一对贫贱夫妻。”
阮重拍了拍阮灵鸢的手,沉色道:“为父会留她一命,但不会让你同她受苦!为父早叮嘱过你,她荒淫无道,不值得你动情!待来日为父夺得皇权,会再为你寻一个王公才俊,眼下好生稳住胎气。”他说着,进了宫门去,留下满面凄然的阮灵鸢。
殿内熏香与药味掺杂,当阮太后从茗萼手中接过装着汤药的玉瓷碗时,她不觉蹙眉屏息,不想闻到呕人的药味。她屏息喝下汤药,又猛喝了一碗红枣莲子水,脾胃中的汤水翻滚,她伏于玉几上久久不能缓过。
宫人一声“见过阮大司徒”令阮太后强逼着自己端正了身子,她见阮重满面气恼的进来,隐忍住呕意,淡淡道:“如今诸事皆如你意,你又为何气恼?”
阮重饮了桌上茶水,对殿内的味道皱了皱眉,“这李昭仪的孽胎,不知对我的一双儿女下了何种咒语,锡儿与鸢儿如今皆是拼死相救她的命!”
阮太后忧心道:“你莫要学哀家,当初一念之仁留下李奶娘这个祸根,此次一定要把她们母女杀之灭口!”
阮重盯看着阮太后道:“早些年,若不是你一直阻拦,要护卫魏家江山,这天下早就是咱们阮家的了!你如今倒是比我还心狠手辣,比我还急着夺魏家天下。”
阮重被殿内浓郁的药味呛得咳嗽了几声,缓过劲道:“也不见你面带病色,你这殿内却终日不断药味,这都是些什么味!”他皱眉,挥手驱散着鼻息间的杂味。
阮太后垂首饮茶掩饰着面上的不自然,却不答阮重所询问药味一事,“哀家不是为了阮家么!若是河昌的旱灾缓解,兆泰王再逼近帝都,阮家满门岂不是都得死于他手中!”
阮重见阮太后说得再理,顾不得询问她药味的缘由,转而与她细细商议如何先杀掉李奶娘之事。
络尘悄声立于帷幔外,听着阮重夺位的周全计谋,丹凤眉眼渐渐露出阴狠之色,他冷笑着。阮重想要用太后之父辅政,那他岂不是白白在大魏国伺候了这老女人两年之久。
李奶娘,李昭仪。
原来女帝的生母就是她的奶娘,亲身骨肉终日相见不得相认,这老女人比自己狠多了。络尘丹凤眉眼弯起,心中有了应对计策。
☆、第九十三章 雪似梅花知生母
茗萼独院夜夜燃着暖香红烛,她在随身荷包中装了过量麝香后,起身行至高几处;小心翼翼刮着青铜烛台上的红烛泪,泪珠滴落在烛泪上。两年多的孤夜,红烛泪不知装了多少妆奁。
“姑姑,络公公来了!”
灵儿的声音从卧房门外传来,茗萼一怔,手下一滑,剪刀插进指心处,十指连心,她疼痛之时络尘已推门进来。她手不觉掩住腰间荷包,看向立于门处的络尘,“你怎么来了?太后那里不用你伺候么?”
络尘让灵儿掩门出去,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急急走向茗萼道:“茗萼,咱们可以离开了!”他丹凤眉眼满是欢喜,把包袱扔于一旁的桌子上,俯身把茗萼抱起,打转了一圈。
茗萼惊愕住,满面惑然的看向络尘,“你已两年不曾踏入我独院,今日是怎么了?”
络尘放下茗萼,伸手在她面上捏了一把,柔声道:“要不怎么说女子不成大器!傻瓜,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冷落你两年之久,换一生相守。你可还觉得心中委屈?”
茗萼未缓过神来,络尘横抱起她走向雕花木床,片刻间,茗萼便沉溺于络尘的情意缠绵之中。
云鬗涣散,承欢罗帐;纵使悲欢离合无情,茗萼心间的芥蒂亦渐渐被络尘的身上气息驱散。欢愉过后,络尘贴在茗萼耳畔,柔声道:“太后与阮大司徒要杀皇上生母,若你前往告知皇上,皇上感念你的恩德,必定会助你我出宫。”
缠绵被尘世纷扰打乱,茗萼惊诧道:“你如何知晓太后非皇上生母?”她埋首于锦被中,生怕络尘会因自己欺瞒他而气恼。
络尘丹凤眉眼弯起,手轻轻滑过茗萼面容,柔声道:“我知道你忠心于太后,才会隐瞒着我,可我伺候太后身侧两年之久,亦是能看瞧出来些什么;不然你我如何逃出宫去,厮守一生。宫人私自逃出皇城,若是抓回来可是要杖毙的。你是太后陪嫁丫鬟,又是她的心腹宫女;我已伺候太后这么久,又深得她欢心;你我若不见了,太后必定会寻你我回来。”
茗萼虽觉得络尘此话在理,可她跟随太后身侧数十载,于家国政治亦是通晓一些。若有关皇上身世一事暴露,皇城、帝都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络尘见茗萼面上显出犹豫之色,叹道:“若你舍不下皇城中的荣华富贵,我亦不为难你。自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费心去讨好太后,你我做一对亡命鸳鸯罢!”他无意缠绕起茗萼散落的秀发,丹凤眉眼满是凄楚,面上惆怅似叆叇暮云。
红烛跳跃,罗帐轻舞,络尘满是惆怅的面容皆映入茗萼眸中。络尘与太后亲昵的场景渐渐浮在脑海中,握拳时指尖传来疼痛,若仍留在皇城,夜夜刮烛泪的日子尚不知要过多久。她看向络尘笃定道:“好,我们趁乱离开皇城,离开帝都!”
络尘动情的揽茗萼在怀,双唇摩挲在她耳畔,“茗萼,我此生定不会负你!”
秋云春梦,聚散无常,一夜欢愉似红烛燃尽。
晨曦,络尘醒来,茗萼尚在熟睡中。他替茗萼掩好绣有合欢满堂的锦被,便起身穿衣袍。整理衣袍之际,袖口传来一阵异香。他寻着放二人衣物的地上望了一眼,茗萼的衣裙中掩有一墨蓝色荷包。女子随身佩戴香包本不是什么奇异之事,但茗萼素来清减,不喜累赘,络尘不觉弯腰捡起了那荷包。
墨蓝底纹的荷包上绣有两只翩跹起舞的蝴蝶,络尘眉眼间的嘲笑一闪而过,他扯开系荷包的丝线,嗅了一下里面的香料,香味浓郁。似曾相熟的味道,他不免多嗅了几下,香中却隐约透出动物的骚臭味,他即刻明了此香为何香。
四年前,他尚在大齐国时,曾用此香害过赫连英王妃腹中的胎儿。这是麝香仁所研磨制成的香料,长期佩戴此香,不仅佩戴的女子于子嗣无望,亦连身遭的女子皆于子嗣无望。
络尘丹凤眉眼显出阴狠,他握着荷包的手青筋暴起,两年了,难怪夏长立用了无数药方都无法让太后怀上孩子。长寿宫药味浓郁,掩住了茗萼身上的麝香味道,夏长立才无法闻得出。
络尘冷笑着,好一个太后心腹,行事倒真学了几分太后的狠毒与谨慎。他看向熟睡中的茗萼,眸中满是决绝,心念道:“茗萼,本王子原想留你一命!但你坏了本王子的大事,本王子实在留不得你!”
皇城内苑,尚仪局玉琴瑶笙飘散三宫六院。勤政殿的青梅枝桠深色许久,漫天飞舞的雪花从朗阔天空落下,似春日白花绽开,穿庭而过。
小哼子惊呼着跑进正殿,“皇上,下雪了!您快出来······”他一句话未说完,候守在帷幔外的赵忠便厉色瞪看他。小哼子立即禁了声,快快出了正殿门。
正于木榻上看书的煜煊闻言,让人把窗棂处遮掩的厚幕帘掀了去,盘膝于小憩木榻上看着外面零零星星飘落着雪花,耳间落入尚仪局的婉转仙曲。
李奶娘让人烫了一壶碧香酒,又端了几盏点心,置于煜煊面前的玉几上。
煜煊回神浅笑道:“不过飘落几片雪花,尚未到赏雪之时,李奶娘不必如此费心。朕不过是觉得这幕帘厚重,殿内热气熏得人脑袋昏沉!”
她说着,灵动双眸看向玉几上。碧香酒本是白糯米酿制,白洁玉瓷酒杯中漂浮着数粒雪花般的米粒;薄荷冰糖糕晶莹剔透,糖杨梅粒粒圆润摆在玉瓷盘中,裹蒸荷叶小角儿,放了多糖的藕荷糕·····
煜煊用玉瓷勺摇起一颗糖杨梅,虽里面放了许多冰糖,但分量一向由李奶娘把握,入口甜而不腻。她抬首对李奶娘笑道,“皆是朕爱吃的,糖量放得正合适!”
李奶娘心中因煜煊清秀面容上的笑意而开怀,她灵动双眸溢满笑意,嫣红唇瓣弯起,俯身一礼后退了出去,恐自己扰了煜煊赏雪的雅兴。
李奶娘刚出正殿,小哼子迎了上来,说是有尚仪局的宫女在宫门外寻她。李奶娘心中思忖着,自做了煜煊奶娘,她与六宫之人甚少往来。今日尚仪局忽来人寻她,莫非是阮凌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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