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用对了,可救人。但钱用错了,却能变成杀人的利器。”薛家今时今日的下场让薛晋心觉悲哀,却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反而还要得人怨恨。
“嗒嗒。”
鞋子踩碎地上冰雪的声音传来,薛晋警惕站起身,往身后巷子看去。阿古也立刻伸手取出袖中匕首,看见来人,匕首便放下了,“师父。”
方为缓步走出,踏着地上落雪,并未撑伞,发上已全是雪,身影看着十分孤寂。
这张脸是阿古一直见到的,却不是薛晋所认识的。只是而今他到底长什么样,都无所谓了。有些人看清了脸,却看不清心,那样才是真的可怕。而今知道他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这就足够了。
方为说道,“我来时,薛升是往东南面跑的,也就是这条街。”
阿古问道,“师父并不是来见我们,而是为了追踪他才到这的?”
方为点了点头,说道,“金书你安顿好了?”见她点头,他又道,“别告诉他你见过我。”
阿古看着这照顾自己三年,如兄长般严厉细心的人,说道,“我们将她从薛升外宅救回来后,她睡得很好。如果她心里觉得你对她毫无感情,她不会安睡,肯定会一直抱着被子哭。金书是明白的,师父用不着这么避开她。”
方为微觉意外,没想到平时有些马虎的金书心思却如此细腻,果真当男童养久了,就忘了她是个小姑娘。
“师父有什么打算?”
“离开京师,四海为家。”方为笑得微僵,“我心底还是想杀了徐六的,可惜杀不了。”
薛晋听他直呼当今圣上叫徐六,心中嫌恶当真不少,“你并不是杀不了,只要再布一局,哪怕花费的时日多,你也未必杀不了,你只是不想杀了。”
多年不曾和他好好说过话的方为顿了顿,笑道,“不愧是我曾视为知己的人。”
提及知己二字,薛晋也微有白驹过隙的感触。当年两人相交,真有相见恨晚之意。可惜一夜巨变,各行其路。有了这一事,要再想像当年那样交心,也不可能了。
方为知道薛晋亲手杀薛康林无论如何都会成为阴影,所以他先下手杀了薛康林,不但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薛晋。
这点薛晋明白。
薛晋知道方为不会找不到机会杀皇帝,但是方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想报仇的人,他对金书和阿古的好,让他放弃整个薛家陪葬,那怎么会杀了皇帝,又让天下大乱。徐六该死,但天下百姓无辜。方为心中有大义,足以让他放下家仇。
曾为知己的人,哪怕道不同,心思却还是能揣摩清楚。
方为看看飘得越发快的雪,明早地上就该盖上半尺棉絮了,“当初你将阿古交到我手上,又让我收留金书时,我真不该答应。每次一想到他们是我仇人之子交托给我照顾的,我心中便不舒服。”
阿古才知道原来金书也是薛晋暗中叫方为收养的,难怪他知道金书那么多事。仔细一想,也无怪乎他对金书那样好。每次见面都带糖给她吃,不就是像哥哥对待妹妹么。
如果告诉金书,她有个这么疼她的兄长,肯定要高兴坏了。
原来不是姐夫,而是哥哥。
薛晋笑笑,“你当初诓骗我阿古不在世上了,我也不舒服了很久,扯平了。”
方为真是恨得牙痒,唯有大方说道,“扯平了。”
两人相视一笑,恩仇尽泯。虽然不复往昔,却也不再彼此膈应。
方为叹息一声,“我继续去追踪薛升,将他杀了,也算是对你们有个交代。天一亮,估计整个皇城都要动荡了,还是早点离开得好。”
城门申时开,趁着那个时候出城最好。大央国最有身份地位的国公一家遭了大劫,圣上即便是做做样子,也会彻查。
“若是杀了薛升,我会直接离开京城,城外东百里村庄见。”
阿古点头,见他提步,开口唤道,“师父……”
方为稍稍偏身,阿古说道,“往后我们还是师徒,金书也在等您。”
这话并不带疑问,方为听出来了。他轻点了头,自己在这世上并不是已没亲人,阿古是,金书也是。
阿古目送他离开,一人走在漫天飞雪下,总觉有些孤清。
薛晋见天色更晚,守株待兔不行,光坐着也实在太冷,说道,“去找薛升。”
☆、第71章 结局(五)
第七十一章结局(五)
两人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薛升,真不知他跑去哪了。阿古原先还想薛升该不会是躲起来了,可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不知不觉两人又走到了金书住的客栈,雪已没上半寸高的靴子,脚底冷得生疼。薛晋看看不远处还未收摊的馄饨摊子,说道,“你先上去看看金书,我去买馄饨。”
大央国夜市不禁,虽然夜里也会有人,但并不多。行人已不见,那卖馄饨的小贩也似要收摊回去了。
阿古说道,“嗯,那我回房等你。”
薛晋目送她进了客栈,这才往那走,走到摊子面前却并不停,而是径直走。
从大道出来,拐进小巷,路越来越窄。他的步子并不慢……后面跟着的那人,也跟得很小心。
薛升方才就已经在附近盯看,兴许是因为薛晋和阿古是两个人,所以他才没有贸然跟来,在等机会他们分开。薛晋便如他的愿,在客栈到底难下手,还有掌柜小二在。所以他笃定薛升会先来斩杀自己,若发现他折回离开,他便尾随在后,横竖不会让他有机会伤了阿古。
“嘶。”
利剑不小心刮到墙上,发出略显刺耳的声音,在冬夜听来分外清楚。
薛晋步子一顿,便觉背后有风扑来,迅速闪身,偏身一看,果真是薛升。
薛升没有料到薛晋竟然反应这样迅速,还以为这一击必中。被他躲开,手中长剑胡乱挥动,却伤不到他半根寒毛,还差点被对方夺了剑。他往后退步,紧握宝剑,有些惊恐。如果今晚他杀不了薛晋,那死的就是他。
“我本该让阿古亲手杀了你。”薛晋冷盯着他,“方能让她往后没有遗憾。”
薛升的手蓦地一抖,“她真的是宋锦云?你知道她是宋锦云?那你为何要帮着她来害我们?!薛晋,你也姓薛,你也是薛家人你忘了吗?你这样帮着外人害自家人,你就不怕祖宗知道?”
“一个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敢杀的人,也敢提祖宗?”薛晋禁不住露出嘲讽之意。
薛升喉结微动,没有说话,一会才道,“我杀宋锦云是为了薛家,是为了给父亲筹集钱财,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
“难道你和你母亲不是为了让父亲允诺日后荣华,定会许你比我更好的待遇才帮这忙?”薛晋不会明白这种人为何会为了野心做这种残忍的事,若要成功,并非只有这种捷径可走,“阿古不曾害过你,你为何偏要杀了她?还是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在她披上凤冠霞帔,最欢愉的时候将她杀了。”
“她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薛晋怒目圆瞪,“她偷听我和我娘商议要夺她钱财的事,当时屋外有人偷听,我并不知道是谁,听见有声响的时候出去瞧看,却根本不见人。而离那间房最近的地方,就是新房。我心生疑虑到了新房,却看见她正要往窗户外面爬。”
“我当时并不是要逃,更没有听见你们的东窗议事。”
背后声音冷冷,低微沙哑,突然在夜里听见,又是那起死回生的人所发出的声响,顿时让薛升毛骨悚然。他急忙贴墙而站,将剑端指向往他走来的阿古。
阿古缓缓走到三丈开外的地方停步,一盏灯笼高悬别人家的后门上,风吹飘摇,偶尔将亮光投落在薛升脸上,便能看见他脸上的惊恐和憎恶。阿古投以百倍憎恶,“我当时趴在窗户那,只是因为听见猫儿的声音。如今想想,或许当时你听见的动静,就是从你们那边逃来的猫儿所致。你为何不想想,一个新娘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去别人屋外偷听?你又为何不想想,若真是我偷听的,为何我不直接逃走,还要回到屋里再逃?”
她轻笑一声,先替他答了,“因为你做贼心虚,你觉得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也因为……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你敛财的工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哪怕是过了三年,她也不会忘记当初薛升将她从窗户边猛地拽回,捂住她的嘴将她摁在地上,给她灌毒酒时的眼神。
阴狠、毒辣、绝情。
她在噩梦中也不曾见过的眼神,却在他的眼里看见了。
薛升喊着让她死,说那些在路上突然出现的劫匪是他叫来的,只是想要绑了她换赎金。他骂她是蠢人,逃脱了山贼追剿却将他当做救命恩人,几句甜言蜜语就全信了他。
她简直想不出世上为何会有这样恶心的人。
当年的她是蠢笨,否则怎会认不清这种伪君子。每每想起当时的自己,阿古就觉得难受。
薛升已想不起当年事,只知道他给宋锦云灌了一大壶毒酒,全逼她喝下,可是……他咬牙,“即使是误杀那又如何,反正你总是要死的。即便不是成亲当晚死,你也是要死的!可喝下那种毒丨药的人根本不可能活!你借尸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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