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过将来定要找机会好好当面羞辱他一番,以看看他究竟多么没有骨气,或者说发泄发泄我吃力不讨好的郁闷,但此时此刻我面对着背脊挺得笔直、头还仍然几乎低到了尘埃里的他,却找不出一句话来说,直到奉了刘彻之命前来寻我入宴的太监从花园后方来找我,我才撇开脸。
“既是受邀赴宴,为何又跑来这里?”
“因魏其侯府二位公子说有事相商,是以邀贱臣到了此处。”
我望了望先前那两位少年离去的方向,他们站在亭内,遥遥望向这边。我微顿了顿,扶剑转了身。
回来路上风景又与来时不同,清风忽然从脸侧滑过,带来些似有若无的紫藤花的气息。我闭目深吸两气,恍惚中听到身后有低语传来:“董偃,谨愿小翁主,永远快乐。”那声音熟悉但是又十分轻微,不由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我站在桥前回头,他刚好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漆黑的双眸仍然深幽如墨,神情却是三年未变过的沉静默然。
“贱臣,恭送娘娘。”他冲我伏地叩拜,声音异常清晰利落。
果然是听错了。我蹙了蹙眉,抬步离去。
回到前厅时宴席已然摆上,依旧按着先前座位落坐,争论过的两派面色上仍有忿忿未平之意,玉冠玄服的刘彻坐在最上方,唇角微扬望着下方朝他敬酒的儒生。身为主人的窦婴给在座众人敬完酒,见到我进来时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我低头缓了缓脸色,坐回刘彻身边。
他端着酒樽低声问我:“这么久才回来。”
我道:“看到董偃了。”
他侧过脸,目光也跟窦婴一样在我脸上转了转,然后笑笑,轻轻握住我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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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我心情都很闷闷,傍晚时回到宫里,小雕像个老谋深算的坏蛋头子一样堵在花园门口,且学着人在幸灾乐祸时的姿势环抱双翅,左腿搭在右腿上,两眼斜斜地盯着我。
如果我不是确定它的确是只禽兽的话,则必定会以为这是个五行缺揍的恶劣男。
我蹲了身子,左手食指勾它的下巴,“你这是欢迎我,还是准备惹我生气然后好一刀宰了你?”
它把两条腿放直,翻起眼皮狠瞪我,然后扑腾着翅膀往花园里跑去。
跑了几步它又站住,然后勾着脑袋回头,在递给我几个在它看来十分恶毒且狠厉的目光之后,爪子示威似地在地上划拉了几下,最后彻底走了。
我看着它表演完毕,才慢悠悠踱到它站过的地方,低头一看,却是两行写得十分娟秀的繁笔隶书。
“我跟你势不两立!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头求我的!”语气里充满了十分的不甘心与十分的忍辱负重,活似我害得它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我真没想到它居然真的会写字,并且写得还很流利很顺手。我抬头望向老天,心想它真的很厚待我,这样诡异的事情也让我遇见。
我望向廊下,他在那边望我,脸上还有余怒。
我叹了口气,冲他勾了勾手指头。它先是紧绷着身子不肯动,慢慢地眼珠子转了两下,最后还是迟迟疑疑地跳下石阶。我走过去,摊了摊手掌弯腰,等它放松警惕时一把将它扣在手掌底下,然后一手扣住它身子一手捏住它颈上两片毛。“你今天要是不把在堂邑侯写的字重复出来,我就把你的毛全部拔掉,然后拿根绳子把光着身子的你拴在宫里路人最多的地方,再喂给你十粒春药,让你在天下人面前精尽而亡。”
它不可置信地望着我,而我干脆坐在地上,托腮把那两根羽毛扯了下来。
等我扯到第五根时,它终于挣扎着要起来。我掐住它翅膀放它站在地上,“想好了就写,不写我就继续扯。”说完我把手又落在它背脊上。它含恨怒目,颤抖地探出右爪,在地上划拉了几下:“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把你调戏韩嫣,还有偷偷看百美图的事情告诉你爹了而已,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我看完之后讷讷无语。这世界当真只有我想不到的事,绝没有它办不到的事。你能想象出一只鸟也能如此善于搬弄是非吗?而且能够在搬弄是非完毕之后还如此振振有词吗?
我有如石化,简直连脑子运作也已不能。而它突然趁我不备之时蹭地窜出了我的手掌,等到我回神时,它已经站在墙头冲我睥睨。我弯腰捡了颗石头砸过去,正中它的翅膀,然后就一个人很爽地站在那里听着围墙那边传来阵阵哀嚎。
013 着书立说
更新时间2010-8-28 11:10:00 字数:2038
我跟小雕之间的矛盾日积月累,似乎已有越来越不可弥合的迹象。到最近竟然已经见着我就跑,仿佛我是洪水猛兽。不过好在它的危胁尚未开始产生什么大的影响,我依旧是过得顺风顺水十分潇洒,只除了面对母亲的苛责时。
从窦婴府上回来我就有些精神不济,似乎做什么都有些提不起兴趣。倒是刘彻的事情看起来进行得颇为顺利,近日里连连有人与他论学讲书,给他出谋划策,让人看了也替他欢喜。
我有时好奇地躲在帘子后面听他们讨论,看着他们一个个出口成章很是羡慕,到后来就捧着书本对照着看,虽然还是吃力,但多少也参悟了些,至少对于“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已经有了与刘彻接近的看法。不过依我的浅薄还是无法判定谁的观点最为合理,哪一学派的精义对社稷更为有利,我所能做出判断的无非是针对这个人的态度以及操守而已。
比如我只知道董仲舒是个无论对谁说话都会微笑的老先生,而汲黯则是个动不动就鼻孔朝天的怪老头,卫绾则是个连迈步都都迈得分毫不差的丞相,而窦婴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却更像商人。
我像个相马师一样看着隔着帘子看他们的言语举止,因为再深刻的我已不能够。我的肤浅及不学无术从根本上限制了我成为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女强人的可能,我想这也许是我自己太过惫懒,而加上已有个太过强大的母亲的缘故。
是以到后来我又找到了新的乐趣,便是着力发掘出身边这些古名人的八卦爆料及生活习性。在我看来一个人的生活习惯直接能说明他拥有着什么样的性格,将可能会在什么样的事情上作出什么决断,我开始对这种猜度乐此不疲,钻研程度其深其变态直逼心理学家。
为我打听消息的开始还只有风花雪月们及刘春余英六人,后来通过他们努力发展下线,我手下的消息搜索体系程金字塔式日渐壮大,不但打听到董老先生每天早上喝小米粥配咸菜条,卫绾有八个美丽温柔并且性格各异的侍姬,还有汲黯每日临睡前必要做做晚间操,很是讲究干净卫生,以及连他的枕头尺寸都打听了出来。
至于窦婴,府里头似乎侍姬也不少,但数量及品质不详。
信息团六大主力团员深知我禀性为人,除了打听这些之外,还把大量精力放在搜集城中各美男的绯闻之上,而且竟然连董偃的八卦也敢打听,最后很是带着些幸灾乐祸的郑重与我说:“娘娘,你知道太主这些日子为何没入宫来吗?”
他们居然也懂得了先设悬念后解码的路子,而我果然被他们吊起了胃口:“为什么?”这时候他们才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听说董君前两夜染了风寒,犯着咳喘呢。前儿夜里,府里人还入宫请太医来着。”
因母亲之故,董偃在城中无人敢不尊他,是以提到他还会称声董君。我身边这几个背地里这么不待见他,则当然是因为他们是我的人、而我又很明显不待见他之故。
我望着手里竹简一时没落笔,问道:“那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须得好好调养,不能受气,不能吹风。”
我当即表示冷笑,“不能受气?”于是恶毒因子当场再次发作,随口唤来刘春:“你去鱼池里捞盆稀泥,原封不动送到府上去给他。”
刘春愣住,没明白我的意思,但是也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他才出去刘彻就进了来,见我案上地下摆的全是竹简书卷感到很是好奇。
弯腰捡起卷书来看了两眼,他挑眉说道:“别告诉我你打算著书立说,我可不信。”
我抱着双膝,权把他的揶揄当作赞美,喜巴巴道:“果然聪明睿智,我才刚刚开始写就被你感应到。”
整理八卦这项工作忙得我连百美图也很久没有翻过,而是对着这些加起来已有好几百岁的大叔大爷的日常生活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令我很多时候都有干脆招几个编辑来办份诸如娱乐周刊一类报纸的想法,或者在此庞大的信息量基础上稍微发挥些想象力,写本百万字史诗出来用以传世。
但结果发现实际操作起来远比起想象困难,所以不得不将之搁浅,从而转为另外寻找他路以表达这份狂热的心情。
我寻找到的方式便是写各类白话文小说。
我从书堆底下翻了卷卷册出来,显摆给他看:“这是我写的书,言情小说短篇集,头一篇主角是刘春和余英,我将他们俩的身份适当地进行了艺术还原,写的是他们在鸟语花香的春天里偶遇后发生的故事,——你瞅瞅。”然后从旁跟他解释这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新鲜文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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