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你该去问伯服,不该来问我,”褒姒微微的摇了摇头,“伯服说想去打这场仗,我便放手叫他去了,孩子们会选择属于他们自己的路,只要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也不必横加干涉!”
褒姒的这番说辞叫百里成觉得十分惭愧,仿佛前些日子褒姒对他而言还只是个孩子,一转眼的,褒姒竟然已经从一个稚嫩的少女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位知性的母亲,而他这个将军反倒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就不担心他?”百里成问道。
“担心!”褒姒点了点头,“可是我想伯服这孩子也是担心赢开,这场仗只能胜、不能败,否则秦国先前得罪大周的旧账只怕是没有办法一笔勾销,若是大王追究起来,百里将军也好、赢开也好,其咎难辞。就算是大王兴师,会军秦都,这也是名正、言顺的,天下都无法诟病,百里将军真的希望时局要发展到这个地步吗?你便是觉得大王是杀世子的真凶,我多年来入宫已经被这位人面兽心的君主蒙蔽了双眼,可是你放眼当今天下,难道说大王不是一个好的君主,宜臼就是一个好的盟友了吗?他随时可能因为任何原因背弃当日的盟约,将你秦国弃之不顾,百里将军若是不信,我也能证明给你看,只是那时候你输掉的就可能是整个秦国了,百里将军想看看吗?”
百里成看着褒姒良久,她的目光清亮而坚定,半晌默不作声。
褒姒微微的笑了笑,“我认识的百里将军对犬戎恨之入骨,因为世子死于同他们的对峙当中,秦国边关的百姓惨遭他们的蹂躏,他们对于我大周虎视眈眈,世子世父曾说过,一日不除犬戎一日不如朝堂,这些事情难道将军都忘记了?如今只是因为听从了当日一直与秦国为敌的申侯使臣的两句话,便抹煞了多年来自己的本心吗?”褒姒这番话,不但叫百里成心中动摇,还叫这位不算是太奸诈的将军对赢开忽然就起了疑心,他发现在挑拨自己同大周关系的,不仅仅是申侯而已,还有这位秦伯赢开。
第二日,秦国大军在镐京城外集结,而后出发向犬戎的地界行去。
几日后就赢开同伯服这支先行军就被替换了下来,赢开回到朝中,在伯服的建议下迫不及待的插手朝政,将当日百里成所有稳妥的决议统统都改了去,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执意要重新订立秦国外交的基本原则,此事叫远在边关的百里成也算是看清了这位少年秦伯的一颗心,诚如褒姒暗中所指,赢开根本就从未真正的信任过这位忠厚善良的将军。
赢开折返后,消息从镐京城一条接着一条的传了回来,褒姒这才知道姬宫湦对外的口径是自己出了趟远门度假、避世而已,不日还是要返回宫中的。此事叫褒姒笑了笑,这是姬宫湦留给她的压力,希望借由这份压力逼迫褒姒和伯服他日玩够了、心散过了,还能再回去面对自己身上的重担和责任,他太了解她了,知道他只要说一声自己需要,她一定会不辞辛苦的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再之后传来的消息就是姬宫湦彻查司马雍稹的案子和司马文朔的案子,果不其然,如同褒姒所料,调查司马雍稹的案子触动了整个虢石父的利益集团,甚至连祭公和大夫尹球这样的人都统统拉下了水,可以说现在的虢石父在朝中就是一个光杆司令,整件事情就像是回到了最开始,虢石父不得不依附于姬宫湦一人而已,他只不过是这位大王手里的一柄剑,竟然因为斩杀的人太多而自以为自己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这件事情的尘埃落定叫伯服也对自己母亲的判断感到了深信不疑,如此说来,申、楚二国的结盟就显得十分可疑了,此事只要再稍等些时日,很快就能窥出其中的猫腻来,届时猝不及防的也就只有申侯一派而已了,那时候,或许姬宫湦的矛头就要对准朝中申侯一派了,这是他早就想动却迟迟未动的一群人!
再之后传来的消息就是为司马文朔翻案,将司马文朔通敌叛国的罪名彻底洗净了,然后就是召回郑伯友的消息了,这件事情叫伯服十分吃惊,看着自己的母亲,“父王果然召回郑伯了?”
褒姒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而后便是秀秀的死讯传来,这件事情叫褒姒和伯服俱是一愣,二人面面相觑,良久无言,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整个屋子里被一种奇异的沉默所压抑着,令人身处其中就能感受到一种庞大的、无形的压力,和想象中的不同,伯服以为自己会为秀秀的死感到欢呼雀跃,就算不能如此,至少也该像是对待楚夫人一样毫无感觉才是,可是并非如此,他感到的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痛,痛到无言如骨髓,秀秀伴随了他整个童年,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音容笑貌都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不断的回放那些过去的画面。
“褒后……”这一日,秦伯赢开从朝上退下来,不知道又带来了什么消息,还未走进这房中就大声的叫道,口中气喘吁吁的呼吸声叫人看得出这位秦伯的仓促,才刚刚走到门口,赢开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大王来了!”
第565章 参见大王
褒姒正在听伯服说起秦兵与犬戎交战时候的详情,七岁的伯服对此事显得津津乐道而乐此不疲,叨念着自己如何说服赢开按照法子领兵、用兵,然后出奇制胜,打了犬戎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再飞驰离去叫犬戎这口气不知道该撒在什么地方,而后又是在某个对方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一场奇袭,就仿佛伯服等人对犬戎了若指掌,而对方还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样的人、怎样的兵袭击了。
这就像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一个被蒙住了眼的瞎子在和一个顽劣的孩童角逐,这个被蒙住了眼睛的人常常陷入被动之中,不但是手足无措,甚至对这种过家家似的打法毫无抵抗之力。此事叫伯服颇为得意,细细将此事说给了褒姒听,褒姒看着伯服半晌,忽然开口说道,“他日见到你父王,千万不要提及此事!”
“为何?”伯服觉得十分不解,“父王总是嫌孩儿无能,如今总算能证明孩儿并非父王眼中的无能之辈,娘却不让孩儿同父王提起是为何?”
“你无能与否,无需他人判断!”褒姒说道,“你父王从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重要的是他能达成他的目的,只要能达成目的,便是别人都说你无能又如何?为人君者要忍别人所不能忍受的……”
“孩儿知道!”伯服挑了挑眉,“此事孩儿从未同他人提起过,便是和娘说说,他日莫说是父王不问起,孩儿不会同他说,就是父王问起了,孩儿也不会同他讲的!孩儿都想象的到,父王肯定是哼唧一声,斜眼瞧着孩儿说,不过是打了场胜仗就沾沾自喜,你可知‘寡人’在你这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做了什么了?”
褒姒掩着嘴笑了出来,看着伯服模仿姬宫湦的神情,心中对他顿生思念,瞧着伯服的目光这一刹那也变得深邃了起来,她微微的叹了口气,面上喜悦的神情转瞬即逝,变得深情而落寞了,垂下的眼睑中满是忧愁,伯服和一旁的容倩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都知道褒姒所哀叹的是自己离宫的命运,伯服推了推褒姒的腿,“娘想父王了?”
褒姒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骨子里同你父王像的很。”
“我才不似他那般无情呢!”伯服哼唧了一声,“娘若是想父王了,我们回去便是了!父王知道你是我迷晕了强行带出宫的,你回去,父王一定开心的不得了,便是有什么罪责,孩儿一力承担便是了,如今秦国的事情也算是告罄了,赢开同百里成之间的关系,我们只能点到为止,过犹不及。与犬戎一战,已经成定局了,此战犬戎必败无疑,犬戎的那些士卒闻百里成的名姓就各个丧胆了,何况是要正面交锋?娘当日担忧的事情,如今都已经处理妥当了,若是娘思念父王心切,咱们回去镐京就是了!”
“是啊……”容倩也在一旁说着,这些天她常常跟着褒姒,对于她的一颦一笑越发的会心,“褒后人虽在秦国,可是这心却在镐京,人离了心远了、久了,会受不住的!”
“走吧?”伯服蹲在褒姒的面前问了句,仰着头瞧着褒姒的面容,褒姒并没有答话,就像是陷入了深思,容倩在一旁帮腔道,“大王也是,怎的这么长时间的都不差人来找褒后,咱们无非就是要个台阶下吗?”
褒姒拍了拍伯服站起身,她想提醒伯服她所担忧的并非是姬宫湦是否给了自己台阶,若是姬宫湦需要自己在身边,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个台阶,便是他将她拒之门外,她也会一直在那扇门外等着、守着。可是现在看来情况好像不是这样,宫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褒姒的离开让她在时间上、空间上都渐渐的离姬宫湦远去了,她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需要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希望见到她,秀秀的死给褒姒和伯服都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提这件事情,可是谁的心里都不好受,难免总是会想多的。
有的时候,褒姒夜里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仿佛看见秀秀坐在自己的床头,以一种深邃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仿佛有话要说,可她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就那么看着褒姒莞尔一笑,心满意足的渐渐散去了,褒姒伸手想要拉住她,可手里不过是一片皎洁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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