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娇笑而不语的看着他,忽然朝他伸出一只手。
如果是以前,天机会以为她在向自己撒娇,然后无奈一笑,握住她的手,像抚摸小猫的爪子一样抚摸掌中的手指。可现在他却迟迟不敢伸出手,怕会错了她的意思,怕引来又一场冷战。
“你这样小心翼翼的,不累吗?”唐娇笑了,伸手过去,抓住他的手。
天机的手指微微一颤,怕她反悔,怕是转瞬即逝的梦,急忙握紧她的手指不肯松开。
他看着唐娇,而唐娇也看着他,对他温言软语道:“你以前是不是很喜欢我?”
“是。”过去从来不肯承认的话,今天却迫不及待的承认了下来。天机在心中补了一句,现在也是。
“我也曾经很喜欢你。”唐娇笑了笑,表情有些平静,并不像他那样激动,“这份感情改变你,也改变了我,但说实在的,有些改变并不是好事,我变得喜欢记仇,尖酸刻薄,不讨人喜欢了……”
“大小姐。”天机打断她,单膝跪在她面前,握紧她的双手,虔诚又爱怜的望着她,“你没有变,你依然很讨人喜欢。”
他的手指并不温暖,但依旧有力,像刚硬的岩石,像深沉的海水。
唐娇静静看着眼前这张俊朗容颜,看着这让她一直以来难以释怀的男人。
他是她心中留恋不已的花朵,也是她心头难以割舍的毒瘤。
“要是你从来没背叛过我就好了,我就能一直喜欢你,喜欢到我白发苍苍入土为安。”唐娇叹了口气道,“或者你没回来就好了,我就能一直恨你,恨到你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变质的苹果挖掉烂掉的部分还能继续吃,那变质的爱呢?刮掉上面那层难以回首的过去,还能继续爱吗?
唐娇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捧着他的脸颊,盯着他的双眼。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恨你,还是爱你。”她眼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几乎要将自己和他燃烧殆尽,“但到我腻了你为止,我不许你走!”
天机慢慢抬起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脸颊贴着她的手掌,温柔笑道:“我不走。”?
☆、镜中之花水中月
? 八十七章雨打枝头落入泥
夜已深,更漏响,太子坐在垂帘后,阴柔的问道:“天机还没回来吗?”
青姬回道:“没有。”
太子的面色更加阴沉下来。
青姬的脸色也不好看,自打知道今夜的消息,知道商九宫戏耍了太子,戏耍了她之后,她的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连迈步都难,一张脸更是惨白如纸,傅再多的粉也掩不住那由内而发的凄苦黯淡。
之前的苦算是白吃了,失了名节,怀了野种,失了功劳,只剩苦劳,她付出一切却换来如此惨淡结局,这指挥使的位置还保不保得住?
不,她必须保住,因为除了这地位,她已一无所有。
“殿下,天色已晚,请您早些歇息吧,不要再等天机那叛徒了,他如今沉耽美色,一时半会哪回得来?”青姬拼命的踩低旁人,抬高自己,“您有什么事情,请吩咐我便是,天机能做到的,我一样也能做到。”
垂帘之后,太子发出一声冷笑。
“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他冷冷道,“我特地将你送到商九宫身边去,难道是为了让你在他身边混吃等死的?他几乎日日留宿你房中,你便一点端倪都没发觉?你就是这样为我办事的?”
“殿下息怒!”青姬跪在地上,满心委屈道,“若非有我发现商九宫与玉嫔有染,天机也不会这么快查出玉嫔的事来。”
“我不想再听你废话,滚出去。”太子不耐烦道。
“殿下!”青姬顿时急了,一身荣辱皆系于他,若失宠便再无翻身余地。
她忍着心中的屈辱,狗一样朝他爬去,试图求他怜悯,求他眷顾。
帘幕后却飞出一方砚台,砸在她额头上,叫她惨叫一声,匍匐在地,额上鲜血涓涓,从指缝间淌出。
“若不是你利欲熏心,离间我和天机之间的感情,我怎会命人杀他,他又怎会一去不返?”太子唯恐外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大声责骂道,“商九宫这次也是你自动请缨,说什么一定把事办成,结果呢?却累得我们陪你一块吃苦!来人!把她给我丢出去!”
青姬捂着额头,鲜血温热,心中寒冷。
太子竟将所有的错都推到她身上。
她不但没有功劳,没有苦劳,最后还要当替罪羊,承担所有责任。
侍卫走进门来,将神色恍惚的青姬架起来,朝屋外拖去,拖过的地方,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
一名侍卫看着她,犹豫一下,转头对太子道:“她小产了。”
小产让青姬获得了几天休息,却不能让她的处境好转。
相反,在她躺在床上这几天,谣言迅速传开,没过多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和天机会闹得这么僵,全是因为这女人在其中搞鬼,而这一次导致满盘皆输的美人计,也是她自告奋勇提出来的,并非太子在犯傻。
于是偶尔会来探望青姬的那两人,也都不来了。
青姬躺在下等婢女住的屋子里,纸糊的窗户已经开了一个口,寒风并着闲言碎语吹进来,薄薄一层被子压根挡不住那寒意。
青姬咳嗽两声,爬起身来,想倒口水喝,可摇了摇水壶,然后揭开盖子看了看,却发现里面一滴水都没了。
只得披上衣服,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扶着墙壁,艰难的往门外走去,一路敲响隔壁的婢女房,却没有一个人给她开门,开了门的,也都万般推脱,叫青姬忍不住感到好笑,难道给她一口水喝,就会恶了太子不成?
她只得自己往井边走,九曲回廊走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青姑娘?”
青姬脚步一顿,缓缓转过头去。
长廊外是个阴天,虽是下午,天色却昏暗得犹如傍晚,天上的云是灰的,落下的雨是灰的,地上的泥是灰的,而她也是灰蒙蒙的。
但温良辰不同,他站在她眼前,整个人犹如蒙了层光一样。
在所有人避她如瘟疫时,他来到她身前,用温柔的,怜悯的,愧疚的目光看着她,对她说:“你……不冷吗?”
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身上的狐裘,刚要递给她,却又想起了她的身份,想起她其实是太子的通房婢,于是手里的狐裘迟迟不能递出去,只得抱在怀里。
青姬静静看着他,长廊挂的灯笼在他头顶摇啊摇,仿佛一条星河飘在他身后,她忽然问道:“把我送给商九宫……是你跟太子提出的建议吗?”
温良辰愣了愣,摇头苦笑道:“不是。”
“那就好。”青姬松了口气,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狐裘,深深埋在胸口。
这份无法言说的爱恋,刚刚诞生的那一刻就遭逢大难,她怨着,恨着,猜疑着,直到此刻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答复,无论是不是真的,她都选择相信。
相信她已经惨淡灰白的生命中,还有那么一处干净的地方,有那么一个干净的人,有那么一点干净的感情。
不需要爱她,只要一点点怜悯就好。
不需要太关心她,只要别像太子那样,将她用完就丢便好。
把她当成一个人,而不是随手可丢的垃圾。
“我去跟太子说说吧。”温良辰对她其实心怀愧疚,建议不是他提的,但他到底没去阻止。他又是个久经欢场的风流种,青姬对他那点小心思,他哪会看不出来?对这种真心实意喜欢他的女子,他一向心软,如果青姬不是太子的枕边人,他定然会对她很好,如今却碍于彼此身份,即便想要照顾她,也照顾不到太多,只能道,“你这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这样待你,实在有些欠妥,如果不想你留在身边,就把你放到外面做事吧,想来以你的能耐,打理一两家店铺,或者一两处据点是绰绰有余的……”
“温侯。”青姬忽然打断他,“我渴了,你能给我打碗水喝吗?”
温良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就是一口水井,他微微皱眉道:“你身子虚弱,怎能喝冷水?我去叫人送些热茶到你房里吧。”
“不用了。”青姬笑道,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我只想喝你打的水。”
换了别人,温良辰理也不会理,但到底对眼前这女子有愧,便将白玉烟枪往腰上一插,撸起袖子,唉声叹气道:“好吧,谁叫我就是没办法拒绝美人呢。”
他走到井边开始打水,头上撑着一顶竹叶青色油纸伞,他原以为撑伞的是自己的侍从,回过头来,才发现是青姬。
水桶上挂着一柄木勺,温良辰舀起一勺水,没给她,却是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龇了龇牙道:“太凉了,我还是让人上些热茶吧。”
青姬笑而不语,伸手夺过他手里的木勺,递到有些发白的唇边,未饮,却道:“我爹救过太子的命。”
说完,低低饮了一口,又道:“他不希望我步他后尘,所以临死前将我送到太子身边,希望我能当他的女人,不要再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举起手里的木勺,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一股冷意直入肺腑,青姬丢下手里的木勺,用青色袖子擦了擦嘴,呼出一口冰冷的气道:“我伺候太子的时间比天机还要久,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