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马车虽多,但温良辰的马车却很好认,尤其那两匹拉车的骏马,通身雪白,无一杂色,远远望去,犹如两堆白雪,砌成白马的样子。
书局里的伙计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但马车却不停留,放下唐娇之后,便自行离开了。
“您请,这边请。”这一次,伙计的态度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亲自将唐娇领到了老板门前。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唐娇就松了口气,知道事情成了一半。
书局老板搁下手里的狼毫,抬头对她微笑,身后挂着一张巨大牌匾,上面写着宁静致远,落款——温良辰。
有些事情,小人物做起来千难万难,而大人物只需要表一个态,出一个面,就能水到渠成。
唐娇走上前去,将手里写满字的纸放在他的桌子上。
“不好。”回去的路上,温良辰单手支着下巴,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得啧了一声,有些困恼有些无奈,“又被那对狗男女利用了。”
他却是冤枉了天机,唐娇虽然利用了他一把,但天机没有。
又或者说,对天机而言,现在还不到利用他的时候。
天色渐暗,太医令李溪川回到了家中,娇美动人的侍妾立刻迎了出来,为他除去官服帽子,手里的团扇对着他轻轻摇动:“老爷,瞧您热的,妾身这就让人打好洗澡水,您先沐浴一下身子,待会臣妾切几片冰西瓜来给您吃。”
李溪川也是热得受不了,立刻点头道:“好好,我先去洗掉这一身臭汗,再来听你唱小曲儿,吃西瓜。”
侍妾笑着拧了他一把,然后扭着腰走了。
家丁奴婢很快就准备好了浴桶,里面放满了清水,旁边放着一只铜脸盆,脸盆里有皂豆和香胰子,香气四溢,清美如兰。
侍婢伺候李溪川脱衣除鞋,然后扶着他坐进浴桶里,几双娇嫩的小手上上下下搓着他的身体,李溪川不由得眯起眼睛,享受起来,过了一会,忽然慢慢皱起眉头,不悦道:“怎么停了?偷什么懒?”
“呵呵……”一个冷冽的笑声忽然响起,与此同时,一点同样冷冽的刀锋抵在了李溪川的喉咙上。
李溪川哆嗦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待他看清眼前那人,眉毛嘴唇躯体便一块抖了起来:“你……是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李溪川,看起来你混得不错。”黑色兜帽遮去天机的容颜,他立在浴缸前,黑衣黑裤黑色披风,犹如一只合拢翅膀的黑色乌鸦,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令人感到入骨的畏惧,略略打量了一下四周,他淡淡道,“只是一个小小药童的你,居然混成了太医令,娶了世家出身的妻子,又纳了几个比你小十几二十岁的侍妾,在京城里有七八处产业,过着富贵奢侈的日子……”
他转过头来,嘴唇缓缓向脸颊两边勾起,露出一个令李溪川感到心寒的笑容:“能够爬到这一步,看来你是照着我的吩咐去做了。”
李溪川张大嘴,他很想否认,否认自己认识他,否认自己听了他的话,否认自己曾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你否认不了。”天机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平静而又冷酷的说,“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能让你上来,也能让你下去。”
李溪川闭上嘴,牙齿却在打抖,老半天才开口道:“你回来做什么?我……我给你钱,你想要多少,我都给。求你拿了钱以后,别再来找我。”
“我不需要钱。”天机平静道,“我只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墨大人,您就饶了小人吧!”李溪川快要哭了,“我知道您是干大事的人,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实在是帮不上您的忙啊!太医我不当了,房子和铺子全都赠给您,只求您给小人留点路费,让小人带着妻儿告老还乡吧!”
面对他的苦苦哀求,天机完全不为所动。
“你既然得到了,就必须付出。”天机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令人畏惧的面孔倒映在水面上,被一圈一圈涟漪所扭曲,“还是说在你看来,我是个蠢物,可以由你任意戏耍,而不必付出代价?”
李溪川连忙摇头。
“我再声明一遍。”天机用匕首划着他的脸颊,淡淡道,“我能让你上来,也能让你下去。你仔细想想吧,这些年来你造了多少孽,得罪了多少人,如果你从这个位置上下来,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
“这都是你吩咐我做的!”李溪川又害怕又愤怒。
“你可以选择不做的。”天机毫无怜悯,“但事实却是,你不但做了,还一直在做,借此换取更多的钱财,更多的女人,更多的权势……”
他笑了一声,犹如渡鸦俯视地上将死的猎物,残忍而又冷酷。
“你已得到一切。”他笑着说,“现在,到了偿还一切的时候了。”
李溪川的眼神十分绝望。
过去,他还是个前途无亮的药童的时候,天机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他选择,他可以选择做与不做,前者代表飞黄腾达,后者代表一文不名。
现在,他已飞黄腾达,天机却再次来到他面前,给了他选择,他可以选择做与不做。前者意味着生,后者意味着死。
他又怎么舍得死。年纪越大越怕死,哪怕是苟延残喘,饮鸩止渴,他也想活着,于是李溪川低下头来,满脸疲惫的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天机满意的笑了。
他收起匕首,俯视他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做超出你能力之外的事。”
李溪川听了,心中不由得升出一股希望,抬头看着他。
“若你乖乖照我的吩咐去做,你兴许可以再一次飞黄腾达,比现在更进一步。”自下而上,李溪川能够看见天机的眼睛,那一双总是藏在兜帽下面的,渡鸦一样可怕的眼睛,他盯着李溪川,冷酷笑道,“这是一件小事……正适合你这样的小人物去做。”
第三十九章酒后化作西门娇
李溪川跪在地上,双手托起一只药匣。
一名嬷嬷接过他手中的药匣,然后退到贵妃榻旁。
贵妃榻上歪着一名盛装妇人,穿着百花齐放大红宫装,飞仙髻上插着耀眼夺目的金色凤簪,一派雍容华贵,姿色却很普通,甚至可以算得上丑陋,其眼角嘴角已经生出细细皱纹,眉眼间更是含着一股戾气,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两把刀子,要夺眶而出,伤人性命。
第一眼看见她的人,很难相信眼前这中年妇人,会是宠冠后宫的万贵妃。
“崔嬷嬷,把药发下去。”她吩咐完,身旁那嬷嬷便捧着药匣退了出去,她又挥挥手,其他宫人也都纷纷退了下去,顺手关上房门,留她与李溪川两人在屋内说话。
“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李溪川关切问道。
“你起来,坐吧。”万贵妃单手支着脸颊,有些心不在焉道,“哎,这么多年了,皇上一个子嗣都没有,后宫死气沉沉的,有时候本宫会忍不住想,这些年来,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李溪川心里冷笑,他伺候万贵妃很多年了,对她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要是她真有悔意,就不会让他送避孕药过来,更不会让嬷嬷给宫里的得宠妃子人手一份送过去。
但这话说出来就是找死,于是李溪川连忙一副焦急的模样,劝道:“娘娘,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啊,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小皇子想想,如果不是后宫那班妃子使手段,您又怎会没了小皇子?”
“……你说的不错。”万贵妃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我儿既然没福气继承王位,其他人也别想!那些贱人想生,本宫偏偏不让她们生,就让她们陪着本宫一起,在这宫里面老迈腐朽,最后无人送终!”
她当然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这么做,皇上独宠她,所以她做什么都行。后宫嫔妃也是冤枉,当年她的孩子是难产没的,此乃天意,并非人祸,但她硬要迁怒旁人,把气撒在别人头上,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受着,忍着,熬着。
而李溪川,则是她最大的帮凶。
他心里只有钱和权,没有丝毫医德,当年太医令石青山不肯开这缺德药,他肯开,他敢开,结果却被其他药童举报,院使令人毁了他的药,还要将他逐出太医院,万念俱灰之际,天机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一只药匣,里面放着万贵妃想要的药,然后问他做还是不做,不做的话,他会选其他人去做。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又怎会让给别人?李溪川接过了药匣,从而有了今天的太医令李溪川,有了万贵妃的头号走狗,有了通身的荣华与富贵。
若说万贵妃没了退路,他比万贵妃还没有退路。
她荣则他荣,她损则他亡。
“娘娘。”李溪川跪地不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什么事?”万贵妃问道。
李溪川略微犹豫了一下,他知道天机是在利用他,也知道自己若照着天机的吩咐去做,照着他的话去说,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机的眼光很准,他早就看出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只要万贵妃能继续屹立不倒,只要他还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其他人的死活与他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