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正经事,可皇帝一碰上正经事就皱眉头,见丽妃扫兴,顿时也拉下脸,将座下近日得宠的美人叫到身边,竟索性撂下丽妃不理不睬,只管搂着美人高兴。
丽妃悻悻然退下,见浅悠还在身边,更是尴尬气恼,浅悠也是好不自在,唯有盼着宴会越快结束越好。
一曲终了,舞娘们俯身行礼,众人都收回目光,或饮酒或说话,仿佛再无人关心台上的人时,突然听见一声呵斥:“昏君!”,众人应声抬头,但见一把软剑直逼皇帝而去,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皇帝抓过身边的美人挡在身前,但那长剑并没有十足的力气伤人,还没刺入美人的胸膛,就坠落在地。
而这一下,宴会顿时大乱,侍卫们还没来得及冲进来护驾,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又涌出许多蒙面人,持刀握剑地冲向御前。
皇帝下手,左右分别是太子和丽妃,那些刺客既然是太子安排的,自然不会伤他,大部分人奔向皇帝和丽妃,丽妃花容失色,死死护着自己的儿子大喊“护驾”,浅悠被推搡到了一边,像是撞倒了腿不能动弹,此时想跑也跑不掉了。
终于有侍卫前来护驾,可刺客杀红了眼,侍卫们渐渐不敌,三皇子被刺客从丽妃怀里带走,丽妃的尖叫声,震得人心颤。
浅悠正看得目瞪口呆,猛然见一个蒙面人也冲向她,将她一把拎出人群,浅悠起先被吓懵了,等回过神,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的挣扎,斥骂着:“放开我,等我的哥哥们来抓你,就要你好看!”
可是浅悠并没有陷入危险,蒙面人把她带到了空旷之处,远处庞家的人已经冲过来要夺回浅悠,她更是双手乱抓双腿乱蹬,不经意挥打在刺客脸上,纤长的手指划过蒙面的黑布,黑布被勾落,熟悉的英俊脸旁映入眼帘,浅悠顿时浑身僵硬。
齐晦微微皱眉,迅速蒙上脸,见庞家的人近在眼前,就放心抛下浅悠,迅速混入人群里,就连死死盯着他的浅悠,也瞬间找不到他,齐晦来去无影,让她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大哥已经赶来,把浅悠抱去安全的地方,庞夫人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儿地查看女儿是否受伤,见她呆滞僵硬,以为是吓出病了,着急地说:“娘在这儿呢,悠儿你醒醒啊。”
庞夫人在女儿脸上拍了几巴掌,轻微的刺痛让浅悠回过神,见母亲在身边,顿时软下来窝进母亲怀里,庞夫人念叨着刚才她要吓死了,可浅悠却埋着脸偷笑,齐晦竟然来救她了,戏文里才有的英雄救美,竟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怯然朝混乱的场面看去,可惜再也见不到齐晦的踪影,再后来就被安排先行离宫,她反而担心起了齐晦的安危,一直询问家人宫里的情况,生怕齐晦受到伤害。
而御花园里的事一出,果然有侍卫在皇城各处戒严,冷宫门前也不例外,只是来的都是平日世峰安排的人。
贤妃听见动静,难免忧心,纵然是病中,也吃力地问湘湘齐晦去了哪里,湘湘简单地说了今天会发生的事,安抚贤妃:“他不会有事。”
贤妃却喃喃:“皇上,真的会死吗?”
☆、096十年恩宠
湘湘曾听齐晦提过,他觉得母亲对皇帝旧情难忘,但是爱还是恨,不得而知。他从前很反感,如今身边有了湘湘,知道情为何物,已不再对母亲耿耿于怀。
可是纵然湘湘如今也知齐晦对她何等重要,能让她宁愿回到这人吃人的世界,也不要与他分开,她依旧无法认同贤妃对老皇帝的感情,又或者二十年前的皇帝,不是这个模样的?
“娘娘……”湘湘禁不住开口,可一张嘴就后悔了。
“怎么不说了?”病情每况愈下,只因湘湘照顾周到,贤妃才整整齐齐看起来不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句话都很吃力了,但自觉和孩子们相处有限,她希望可以尽其所能地,告诉她们更多的事。
湘湘想要改口,贤妃却抓着她的手,日夜相伴这么久,湘湘早已明白,在贤妃面前是没法儿撒谎的。明眼人还未必分得清真假,她用心来听,哪怕一个字的气息和平日不同,也逃不过。
“你说吧。”贤妃温柔地笑着。
“娘娘,我伺候在静姝身边时,静姝怕我被皇帝看中,要我画上粗黑的眉毛扮丑。”她的声儿越来越小,“我想现在不论在谁眼里,皇帝都是个荒淫无道的君主,可是娘娘提起来时,神情总不大一样,我总觉得在您心里,皇上还是好人,是您依旧留恋的人。”
贤妃长长地喘了口气,似乎要说很多话,果然轻轻抚摸湘湘的手背,便告诉她二十年前的岁月。贤妃并非一夜恩宠就遭抛弃,她怀上齐晦被弃入冷宫时,已经是三十五岁,她十八岁入宫,默默无闻数年,二十五岁那一年在御花园翩翩起舞时,遇见了帝王,皇帝的确是好色之人,可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如此残暴,对美丽的慕氏一见钟情后,贤妃便恩宠不断,直至妃位。
可她与所有的后宫一样,没有办法为皇帝生下一男半女,直到皇后以年近四十的高龄怀上孩子,那时候真是举国同庆,皇后生下太子时,皇帝更欢喜得大赦天下。但即便如此,彼时的皇帝对贤妃依旧温情,两年后贤妃便怀上齐晦。
起初皇帝几乎要给予贤妃皇后同等的待遇,人前人后都将她奉若至宝,甚至说贤妃产下的儿子才有资格做皇太子,可好景不长,贤妃尚未分娩,某一天皇帝突然嫌弃她,那带着憎恨的嫌弃目光,至今刻在贤妃心里。
从前皇后、丽昭仪等人,为了恩宠时常在皇帝耳边诟病贤妃,可皇帝从来无动于衷,贤妃一直以为,是她们说了什么让皇帝误会了自己,总想着皇帝还会在乎腹中的孩子。但等待她的是大腹便便被弃入冷宫,是分娩之夜自己剪断脐带,是丽妃冲来熏瞎她的眼睛,是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无穷无尽。
湘湘听得难受极了,不自觉地靠在贤妃身边,反将她搂在自己怀中,贤妃病弱无力挣扎,而湘湘这个怀抱也让她安心温暖,她年轻时曾渴望也有自己的女儿,如今能有这样好的儿媳,上天总算待她不薄。
“娘娘,齐晦会带我们离开的,这里的日子不会再继续下去。”湘湘道,“现在的皇上十分凶残,静姝每一晚侍寝,第二天都伤痕累累。”
贤妃神情凄绝,轻声道:“后来我想明白可能是怎么回事,也就不那么怪他了,可惜我没有办法证明这一切,只有等待晦儿长大成人,等待他自己去改变。”
湘湘听不太懂,而贤妃似乎是被心境所扰,有一阵很不舒服,湘湘努力为他顺气后,贤妃才道:“也许皇上以为,太子和晦儿,还有如今的三皇子,都不是他的骨肉。”
湘湘呆了。贤妃又道:“皇后和丽妃究竟如何产子,我不得而知,但我从没有背叛过皇帝,晦儿的的确确是他的儿子,可他若是那么想的,只怕……”
“太子也很可怜,皇上根本不把他当儿子,齐晦说他去见太子那天,皇上把他往死里打,根本不顾惜生死。您方才说,当初皇上高兴得为太子大赦天下,实在难以想象。”湘湘轻声说着,心里扑扑直跳,如果太子不是皇嗣,那岂不是?
“这是我自己猜想的,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明白。”贤妃道,“也只有皇后和丽妃自己明白。”
“丽妃隔了十四年才得了三皇子。”湘湘也觉得不可思议,可现状又和当年不一样,“但皇上为何没有废弃丽妃?”
贤妃虚弱地摇头:“谁知道呢,但愿不是我想的这样,但愿只是他突然变得残暴了。”她微微一笑,对湘湘道,“你和晦儿以为我眷恋旧情,你们并没有错,二十年来的痛苦,我每一天都在承受,可也忘不掉二十年前的岁月,那时候我和你一样,是被男人捧在心尖的女人。湘湘,我也曾经幸福过快活过,也因此,才有了晦儿啊。”
“娘娘……”
“晦儿是我和皇帝曾经美好的岁月里,留下的最好的念想。”贤妃笑道,“我看到晦儿,就想起他父亲曾经对我的好,十年恩爱换来这一个孩子,我若对皇帝恨之入骨,每每看到晦儿都想起他的话,我就没法儿做一个好母亲了。”
“可是皇帝,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好,他凶残得像恶魔。”湘湘想到自己在芙蓉居差点被老皇帝盯上,那恶魔一般扑过来的样子,她不知多久才能忘记,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贤妃的手。
“这番话,想着几时告诉晦儿才好。”贤妃自顾自说,“湘湘啊,我怕是没力气再说这么多,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把我的话告诉晦儿,让他自己抉择。”
湘湘是聪明人,贤妃这几句话让她想了很多,从最初贤妃要为齐晦保存皇子身份而不愿离宫,到如今她说她认为只有齐晦的血统是真正的皇嗣,又说她曾经希望齐晦长大成人后去改变一切,湘湘明白,即便到这一刻共同等待着齐晦将她们送出宫,贤妃心里依旧渴望儿子,能成为新一代的君主。
成为帝王吗?
贤妃在怀中虚弱地昏睡过去,湘湘却反复想着她说的话。湘湘曾问过自己,齐晦可是皇子啊,她怎么毫不顾忌地就恋上一个皇子,可她又对自己说,被废弃的皇子还算什么皇子呢?可等她了解贤妃的愿望,等她觉得庞公子看待自己的眼神不那么友善,她才觉得,可能自己的出现,妨碍了齐晦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