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觉得,只要不是进宫去,和那些姐妹们一样被静姝利用去献给皇帝,怎么都是好的,果然嘴上也说:“怎么都强过被她弄进宫里去。”
曦娘唏嘘道:“宋静姝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湘湘摇头:“我也讲不清楚,她走她的路,我既然先离她而去了,就没资格说她什么,但其他人的悲剧,能免则免吧。”她不想为这些事不高兴,说要带姐姐逛一逛宅子,去她的书房瞧瞧。
却不知此刻,庞世峰被齐晦请来,他只身进门往书房走,但慕家的宅子有些古怪,湘湘第一次来迷了路,庞浅悠那天也是团团转,世峰来了几回,都是有人带路的,今天因齐晦那里见着重要的人,不宜让下人靠近,他便一个人进来。不想转了几圈不知转去了什么地方,正要找个下人问问,听见清脆的笑声,他稍稍探头看了眼,但见墙后一排腊梅树下,笑声和香气一道飘来。
白雪黄梅,沈嫣拥着香色的氅衣。似乎是为她准备衣裳的人怕香色太老气,竟在这大同小异的氅衣上,绣出了百花穿蝶的图案,举手投足间,蝴蝶似翩翩起舞,果然就添了几分灵气。
而此刻沈嫣和鹃儿说笑,满面欣然地望着一簇簇清幽的腊梅花,手里已经剪了一束捧着,鹃儿顺手捻了一朵给她带上,惹得小姐嗔怪,可言语温柔,叫人看着心里就莫名地赶到安逸宁静。
沈嫣捧着一束梅,本只是要带回书房插瓶与湘湘咏梅赏花,难得王府里有这么好的黄梅花,偏鹃儿来了兴致,瞧见好的就想折下来。这会儿又吊上一支树杈,盛开的花朵禁不住这样折腾,花瓣纷纷如雨下。沈嫣虽看得痴了,可还是责怪:“你别胡闹。”
说这句话,目光不经意落在树后男子的身上,她先是一惊,待看清是庞世峰站在那里,一面镇定,一面不知怎么红了脸,冰天雪地里双颊微微发烫,见鹃儿还没察觉,竟索性当做没看到,喊了鹃儿就要回去。
鹃儿的确没瞧见庞公子,气喘吁吁地跟上小姐,可主仆俩还没走远,就听见柔媚的声音喊着庞世峰的名字,不由自主都回身看一眼。只见一抹嫣红迅速缠上了长身玉立的男人,嬉笑声叫这安静的冰雪世界里添了几分喜庆,那一声声庞公子酥麻入骨,鹃儿气呼呼地说:“哪里来的女人,这么不要……”
“住嘴,人家是多年故交,情同姐弟的。”沈嫣责怪了鹃儿的口无遮拦,见曦娘和湘湘出现,她再不能假装没看见,捧着梅花上前,也轻松地说,“我才想偷几枝腊梅,就叫你们碰上了。”
说话时朝庞世峰欠身,微微一笑,都是礼数。
世峰本来看着沈嫣发呆,可曦娘突然窜出来,缠着他搂搂抱抱的,虽然是姐弟一样的人,平日里也由着曦娘胡闹,可当着沈嫣的面,他很不自在,竟不由自主地推开了曦娘。
曦娘一愣,湘湘已经上前拽住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而后便与沈嫣道:“我和姐姐,正想去书房。”一面则问世峰,“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世峰尴尬地说他迷了路,又被曦娘嘲笑,湘湘本要让下人领路,冷不丁想起来慕清表哥在书房,便说亲自带世峰去,走之前在姐姐耳边说:“是齐晦的表哥在书房里呢,他们在说要紧的事。”
可这一下,刚刚还嬉笑着的曦娘,顿时变了脸色,湘湘没来得及察觉,先带着世峰走了,留下她和沈嫣在这里,沈嫣客气地说:“外面冷,到屋子里去坐坐吧。”
曦娘愣了愣,却连连摇头:“不坐了,该耽误沈先生讲课,我只是来探望一下夫人,这就……回去了。”
☆、169地底下的黄金
沈嫣自己满腹心思,又怎看得出曦娘有所顾忌,她既不是主人家,也不好热情地挽留客人,但湘湘才走曦娘就离开,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简单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希望曦娘能留下,可她还是走了。来去匆匆,和那个人一样,沈嫣暗暗想,不知庞世峰在那树后站了多久,他在看自己吗?
“小姐,刚才那位,看着比您年长些吧。”鹃儿还是不大服气,“她是什么来头的人,就没见哪家小姐夫人,遇到男人又搂又抱的。”
沈嫣觉得齐晦和湘湘都是坦荡荡与曦娘往来,庞世峰亦如此,不用太避讳曦娘的身份,便直说曦娘是青楼之人,让鹃儿小心自己的言行,曦娘是王府贵客中的贵客,不是她能在背后乱说的。
鹃儿听得一愣愣,直呼这王府里太多稀奇的事儿,但最欢喜地莫过于:“那她不会缠着庞公子不放了对吧,只是闹着玩儿的?那奴婢就安心了。”
知道小丫头是为自己着想,沈嫣也不便总责备她,正好湘湘从书房回来,她本想姐妹三人好好说会儿话,可不见了曦娘,难免十分失落。问底下的人,说曦娘真的走了,她坐回书桌前道:“我还真心想偷懒一会儿的,罢了,下回我去请她来。”
湘湘将书册翻到之前讲的地方,念念有词地温习着早晨学的书,遇见一句话忘记了什么意思,忙抬头想问沈嫣,却见先生手持书卷,目光凝滞在白玉瓷瓶里鲜嫩的黄梅上,偶尔掠过一丝眼波,竟是几分淡淡的感伤。
湘湘想起她和曦娘走来书房时,老远就瞧见庞世峰在廊下发呆,等走近了,曦娘跑上去与他嬉闹,湘湘却看见庞世峰是正对着沈先生发呆。此刻再见先生痴痴的神情,她心里千万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真想喜滋滋地做一回媒人,成一桩姻缘,可她少了几分胆魄,全因知道这儿女情长的珍贵与不易。
又想到曦娘匆匆而去,想到自己与世峰离开时曦娘不怎么好的脸色,难道是提起了慕清,连游戏于红尘中的曦娘,都因为心动而胆怯了。
试想齐晦若一直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哪怕给他们再多的机会,湘湘也会怕自己配不上他,而不敢跨出那一步。那会子在压抑的冷宫中,他从乱葬岗里把自己救回来,嘘寒问暖给予内心深处的呵护,湘湘怎能不心动。但在那样的环境下,她即便担心自己将来可能会配不上齐晦,也没有觉得在他们之间有难以跨越的鸿沟,再看看沈先生和庞公子,看看曦娘对慕清表兄,原来她和齐晦所吃的苦,都不算苦。
此时此刻,书房里三个男人正围着疆域图,慕清说他和父亲手下有一万左右的人马,虽然不多,但若逼宫入京,已经足以。且他们都平日都是正经的普通百姓,可以到了京城就地集结,杀皇帝措手不及。慕清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道:“一万多人,在这附近的村落小镇散居,只要看到我们在各处留下的暗号,三日之内,就能到这里……”
他指着另一处道:“慕家大部分的人,其实在这里,二十年来,我们囤造了无数兵器。”
庞世峰在旁听得心潮澎湃,父亲若是知道这些,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而齐晦和慕清对他毫不隐瞒,更让他感觉到被信任的郑重,他近来渐渐找准了自己的立场,不再觉得自己是夹在中间两处为难的人,此刻便毫不顾忌地袒露他的好奇,问道:“二十年,你们怎么活下来的,又何来的钱财打造武器?更重要的是,还能掩人耳目,连我爹都不知道。”
“恒丰钱庄养活了所有人。”慕清笑道,“这里头说来话长,但我们一直为封家做着正经买卖,自然就没人奇怪了。最最难的,是打造兵器所需要的铜铁木材和火药,往山里送,颇费了一番功夫。”
“火药?”齐晦和世峰都愣了愣。
“我们有足以炸毁城墙的火炮。”慕清轻描淡写地说。
齐晦和世峰互相看了眼,他们那一日去参观火器营,听王将军说了不少打造兵器的事,他几乎把军费全耗费在钻研武器之上,他还想贪污呢,可是一个铜板都多不出来,难以想象慕家到底哪里来那么多金银。
齐晦沉色道:“慕家为朝廷打造武器,也有些年份了,但何以要躲起来私下打造这么多的武器。近日才知,慕家在先祖时期已分了派系,舅父和你所继承的,原是非攻精神,只将机关术用于民生的。”
慕清颔首,“父亲说朝中有些年老的官员,该知道这一个传说,没想到你们已经打听到了。慕家的确分了两个派系,本家得到朝廷的扶持,拥有无限的金银用以钻研机关术,好用于民生为百姓造福。而另一支并没有因为无人扶持而消亡,他们不仅在血脉上后继有人,甚至连机关术也得到支持,他们始终没有抛弃慕家的姓,在别国悄无声息传承至今。本家之所以放弃非攻的精神,钻研武器,就是想为了国家而与他们抵抗。”
齐晦和世峰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他们有一腔济世救民的热血,但几个人几双手,是翻不了天的,理想有多远大,责任就有多沉重,一旦发生内乱,若有外寇来袭,到时候内乱外侵,他们能不能承担起这个国家的存亡。
齐晦尚未告知表兄,在慕家地底下藏了无数本该属于国库的黄金,但慕清却道:“我们走时,带走了最后一批为朝廷铸造的库银黄金,也是后来能与封家接上的本钱,通过封家的钱庄,将黄金兑换成白银铜币,不然那些金子,可不能随便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