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一夹马腹,马如飞箭离弦,去势飞快。我身形一顿,险些掉下马来。
他反手抱紧我的纤腰,一手控制着马缰,马儿狂奔呼啸,异常颠坡,让人难受。我从未试过这般块的速度,早已失了开始的先机。
他扭头看那我随风飞洒的青丝红袖,俊美的脸庞明媚如暖春,一脸的狂妄与不羁:“公主,可不可以抱紧点?”
我怒,我怒他的狂,怒他凤眸水一样清亮,那一刻我不再神伤,原来异国他乡,还有一个他,让我心神荡漾。
可是我当时不明白,我既为和亲公主,又怎能芳心他付?我的良人,只能是那栾王,高高在上又让我极尽殊宠的栾王。
可是一切只为了我么?废黜皇后,虚设后宫,都只是为了我么?
那日栾王依旧留宿我处,当时我还只住在依兰殿,还不曾修建后来的“兰芝宫”,一夜缠绵,他拥着我,因饮了酒,酒气飘渺,熏得我似有薄醉。
“兰儿,你可知道我从小便喜欢你?”
他喃喃说着,我几疑听错,我是敏儿,不是兰儿。
“兰儿,兰儿,师傅当年将你许给师兄,可是你心甘情愿?”
他继续低诉,我缩在他的怀中不敢妄动。
“兰儿,当年我新创了一味毒药,你见它色泽漂亮,起名为‘恋仙’,你可还记得?
不记得,我不记得。我克制住满心的悲恸,你抱着我,却想着别人么?
“兰儿,当年你用我制的药带走了我最珍爱的你,是在惩罚我的么?”
他自顾自说着,到最后竟带着哽咽,继而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我从未见他如此,他总是威严冷峻,总是见了我便如沐春风。我渐渐忘记了北来路上的俊朗将军,只因栾奉天你待我太好太好。
可是,你心里却是想着别人的么?我趁他睡得熟了,披了外衣来到殿外,我一腔的怒火无法平息,我需要新鲜的空气。
夜深了,月如钩,露水湿湿得打在脚上,真凉。
我低头一看,竟是忘记了穿鞋。
“谁?”树林深处传出声响,我心下害怕。
良久转出一个身影,看似有些熟悉。
“是我。”
是他,竟是他。进宫以来便不曾见过,只在国宴上远远地瞧过几眼。
当时只以为他是年轻将领,后来才得知他是栾国的镇国将军,御衡昼。
“这么晚了,将军怎还留在宫中?”我有些窘迫,心跳的如那受惊的小兔。
“今日是初一,我只是在例行巡查。”
他自称是“我”,并未如其他外臣一样自称是“臣”。我却并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样没那么疏远。
“倒是娘娘,这么晚了,怎会出现在这里?”他拿他那双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凤眸看我。
我不禁环顾四周,但见夜黑风高,天空唯一的一抹残月也似乎变了模样,黯然无光,枯树横斜,寒鸦成孤,屋宇楼台倒是应有尽有,只是许久无人问津,显得有些破败。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不自觉的往他身后缩了缩。
“本宫,只是迷了路。”我有些哆嗦,只不知是冻的,还是吓得。跑出来的时候也没想太多。
他该是看到了我光着的脚丫,突然将我打横一抱,我被他的动作惊呆了,竟忘记了反抗,待进了内殿,他才将我放下。
“这是什么地方?”我看着殿中尘封已久的摆设问。
“禁宫。”他良久才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禁宫,我是听说过的,听说之前也是一出景致不错的宫殿,两年前突然被栾王封了,从此不曾有人来过。
殿内一应物件上均蒙了一层白白的灰,如撒了霜一般,而东面墙上的一副画却被精心地擦了又擦,一尘不染。
我仔细端详着,画中金桂开了一树,树下女子表情恬淡,安静地吹着一只黑色的箫,远处一男子直直地站着,痴痴地听着,看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活了一般,他该是爱慕她的吧。
“她是权王妃。”御衡宙顺道。
权王妃,开国功勋权王的发妻,宫里皆传权王谋反,王妃殉情,对于此二人,从来不肯说太多。
“画中的男子是权王?”我问
御衡宙摇头。
“那是国主。”
栾王?竟是栾王?怎会是栾王?
我再次端详画中女子,竟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说不清。
月光破云而出,照得殿内敞亮,我的身边是一面落地铜镜,正反照出我的身影,那眉,那眼,那姿态……
“哼,哼哼……”
我冷笑,原来如此,原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竟是铜镜中的自己。
“兰儿,兰儿……”我重复着那个名字,疯了一般。
御衡宙抱住近乎癫狂的我,将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口,我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成熟的男儿气息冲进我的鼻端,让我沉溺。
“她叫阙芝兰,是国主的师妹,后来嫁给了同门的大师兄,也就是权王。国主是爱她的,真的爱。”
他轻抚我的发,一如多年前那晚我睡在母后怀里一般。
“你长得很像她。”他如此说道。
像她,所以栾王宠我,像她,所以这一切不过都是一个梦。若不是我像她,我如今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我不知道,我不敢想,我不能想。
我抬眸看他的眼,我能看懂他眼中的情愫,只不知道他眼里的是眼前的我,还是已故的她?
我踮了脚,吻了他,轻轻的,淡淡的……他却疯狂地回应着,似带着侵略,直迫得我不能呼吸。
就此沉沦,就此*,就在那幅画下,就在画中二人的眼前。
原来他一直都在我的心底,只是不曾提及。
此后我跟御衡宙便经常去那禁宫,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既然我只是一个影子,那便忘记自己是谁吧。
他让我叫他“阿宙”,我不问原因,我不怀疑他对我的心,即便他爱的也是画中的那个她又如何?我爱他,足矣。
那日栾王开心极了,只因御医确诊说我有了身孕。
我也是高兴的,我深知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每次栾王宠幸我之后我都采取了措施,所以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看着我日渐隆起的肚子,栾王整日喜笑颜开,宫里也变得没那么死气沉沉。
栾王说要拆了皇后旧宫,给我另建宫殿,我不要,我任性的,坚持的不要。栾王见我不开心,急了,我知道,此刻的我有资格无理取闹,我说要建便选址禁宫,我只要那处。
栾王怒了,御衡宙也生气了,我知道,都只为了一个她,那个如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可是那又如何?我是活生生的存在,我偏要跟她比一比,看谁究竟比较重要。
那日河边散步,不小心摔了动了胎气,醒来时,栾王一脸愧疚,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我越过栾王,是他,是阿宙,他在门边众医官和侍女后面,一双凤眼满含了怜惜,我懂,我知道我终于赢了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工期短暂,工程浩大,栾王动用国库,征调国内顶级工匠日夜赶工,只为在我生养之前竣工。
劳民伤财如何,红颜祸水又如何?我便是我,独一无二,既有我,便无她。
腊月初八,新年将至,雪如珠子般打着玄儿砸落下来,满目的白,宫里却静不下来,只因“皇贵妃要生了”。
稳婆医官挤满了外室,侍女奔走准备着一应事宜,大冷的天,因栾王在外殿守着,人人却都紧张的出了汗。宫妃生养,帝王从来都是极其避讳的,就连当初皇后生大皇子,栾王都没去过。他终究是在意我的吧,还是在意我像着的那个人?
三天三夜,阵痛折磨得我早已虚脱,迷迷糊糊中,他来了,我知道他来了。
“敏儿。”
他唤我,他第一次这般换我,而我已经睁不开眼,再没力气看他一眼。
“敏儿,那日我仰望着端坐马背上的你,虽然跟她很像,可是我知道你不是她。后来你的任性,你的放纵,你的坚持,我知道都只为了证明自己的重要,可是敏儿,在我心中,你一直都只是你而已。”
他握住我的手,我无力得闭着眼,疼痛之感却依然那般清晰,一阵一阵,让我无法忘记。
“若是因为孩子让我失去你,便让我随你而去,你可知道,我早已不能没有你。”
“敏儿,不要离开我。”
“敏儿,你还没看过你要的新宫殿。”
“敏儿,我爱你。”
“敏儿……”
……
他声声如泣,撕心裂肺。我眼角泪滑落,却不是因为疼。
后来只记得一阵混乱,只听有人说“血崩了”,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一屋子的人都疯了,只听得栾王不顾众人拦阻闯了进来。
“贵妃若有不测,你们都不必活了。”
是么?几十条人命,竟只为一个我么?帝王隆恩,素来如此,生杀予夺,不能自控。你又怎知,这便是我要的?
可是,我要什么呢?名利么?荣华么?不,我不要这些,我要我的孩子,我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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