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早已下山,傍晚的暮霭带着深深浅浅的紫色笼罩着整个庭院。
零零星星早出来的夏虫开始在草地上鸣叫,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
盛思颜坐在妆台前。手里把玩着一对细陶釉面的大阿福玩偶。
那大阿福是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都是盘腿坐在地上的造型。一个头上扎着单髻的男泥人手里捧着一条蛇,另一个头上扎着双髻的女泥人手里捧着个小胖刺猬。
正是王毅兴当年送她的一对亲手烧制的大阿福。
正在给她擦头发的木槿看了,抿嘴一笑,轻声道:“大姑娘。等王公子高中了,咱们送点儿什么礼呢?”
盛思颜微笑着道:“我还没想好了。木槿,你说我送什么好?”
“金银财宝,尺头首饰这些东西王公子大概是不会要的。”木槿一边想一边说,“依奴婢看,不如大姑娘给王公子做双鞋啊?”
盛思颜轻轻摇头,“不成。我又不会做鞋,纵然送了,王二哥也晓得不是我做的,有什么趣儿?”
木槿便又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大姑娘最会的其实是开方子,但是总不能送对方一包药吧?这像什么话呢?难道还能祝王公子生病?”
盛思颜噗哧一笑,“木槿,没想到你也挺话多的。”
“奴婢是为主子分忧。”木槿笑着换了一条巾子,继续给盛思颜擦头发。
“那多谢木槿姐姐了。”盛思颜俏皮地道,心情奇迹般好了起来。
头发擦干了,盛思颜又去看了一会儿书,等天色全黑了,才轻轻打了个小呵欠,用手拍着自己的嘴,半眯着眼睛,爬上床睡觉去了。
这一晚上,她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一个梦。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但是这一次,她梦见自己和一大群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坐着油壁香车,走在一个大堤上。
大堤的一面是一条浩淼的大河,河水有些浑浊发黄,带着泥沙。
大堤的另一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好像种着麦子,也或者是野草,总之很绿很深。
她记得在梦里,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喧哗惊叫的声音。
她撂开帘子往车外看,却看见大堤下面的大河变成了血红色,浓稠粘沾,跟人血一样!
她仰头,看见远处的天空也变成了红色,但是近处的东西,却又变成雾蒙蒙的灰白色,就跟她当初眼盲的时候看见的世界一样。
她看不见别的车,也看不见别的同伴。
天地间苍苍茫茫,却只有她一人立在那大堤之上。
盛思颜吓坏了,她从车里下来,大叫着“爹!娘!”
但是无人回应。
突然间,有人在她背后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入那跟血浆一样的大河里。
盛思颜记得自己在血河里翻滚呼救,岸上有两个女子看着她笑,但就是不来救她。
盛思颜绝望地呼喊着,慢慢沉入那血河底部。
血河并不腥臭,反而有一股奇特的芳香。
就在盛思颜快要被血河没顶的那一刻。她看见有一个黑衣人从血红色的天幕上降了下来,落入血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血河里拽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那怀抱是那样温暖和煦,带着股阳光下青草的芳香。
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盛思颜闭着眼睛,紧紧抓住那人的胸口,如腾云驾雾般,从河里跃出来,回到堤岸上。
那人将她放了下来。
堤岸上的两个女子静立不动,如同两个泥塑木雕一样。
盛思颜睁开眼睛,满心欢喜地想看看那人是谁,直觉像是一个失而复得的朋友。
可是她看见的王毅兴那双关切的眸子。
“王二哥。怎么是你……?”盛思颜潜意识觉得不对劲。
王二哥跟刚才将她从血河里救出来的那人的气息太不一样了,而且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衣衫,不是黑色。
王毅兴却笑着道:“怎么不是我?你掉在河里,是我救你起来的,你以为是谁?”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思颜有些着急地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毅兴突然变了脸。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道。
“就是,你是什么意思?居然嫌弃我们王公子?”刚才那两个站立不动的女子突然走了过来,一左一右站在王毅兴身边,同样鄙夷地看着她。
盛思颜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两个女子的样貌,一时大急。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和她们争辩,“没有,我没有嫌弃王二哥……”
“哼!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王公子救了你,你居然推三阻四!不识抬举!”站在王毅兴左面的女子突然出手,要扇盛思颜一个耳光。
盛思颜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那手打到,斜刺里却冒出一股大力,将那女子的胳膊生生推得偏了九十度。
结果那女子的一巴掌扇到另一个女子脸上。
另一个女子大怒,两个人在大堤上扭打起来。
盛思颜看向王毅兴,却见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也不管那两个正在扭打的女子。
“王二哥!王二哥!等等我!”盛思颜大叫着,想跟王毅兴解释。
王毅兴却越走越远……
盛思颜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是个梦。
她抬头,看见帐帘里闪耀着清晨的阳光,帘子里挂着一个玫瑰红的织锦面大香囊,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莹莹的红光。
像是她梦里那血红色的天空,又像是血河的颜色。
盛思颜抿了抿唇,伸出胳膊,一把将那大香囊拽了下来,不想再挂在床帐里了。
“大姑娘!大姑娘!大姑娘怎么啦?”木槿和豆蔻在外间听见盛思颜在寝阁大叫,忙跑了进来。
两人撂开帐子,看见盛思颜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个本来是挂在帐子里的玫瑰红大香囊,呆呆出神。
“大姑娘,是这香囊掉下来,吓到大姑娘了?”木槿不安地问道。
她看见盛思颜脸色煞白,额头全是细细的小汗粒儿,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将那香囊交给木槿,“拿去挂在墙上吧。不要挂在帐子里。”然后掀开被子起身,“我要沐浴。刚才做了个梦,睡得不踏实。”
※※※
第115章 来红
木槿和豆蔻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偷偷做个鬼脸,然后两个人分工合作。
木槿领着盛思颜去浴房,豆蔻留下来收拾床铺。
等盛思颜从浴房出来,早饭已经摆好在外面的桌上了。
早上她一般是喝一碗杂粮粥,吃两个鲜肉小笼包,再有一碗加了杏仁的羊奶,偶尔再吃个米酒荷包蛋。
早上这一顿,盛思颜一向不省,吃得比较多。
她吃早饭的空档,木槿已经去王氏的燕誉堂回报去了。
这也是府里头的规矩。
每天一早一晚,不仅盛思颜要去给王氏和盛七爷请安,就连她的丫鬟,也要每天两次去向王氏回报盛思颜的情况。
哪怕什么事情都没有,也要去说一声“大姑娘今儿安”,才算是了事。
这是她们这些贴身大丫鬟的职责。
每人每月二两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木槿来到王氏的寝阁,笑着问了好,然后说了盛思颜从昨儿睡下,到今早起床的情形。
昨天没有什么异常,就今天早上做了噩梦。
当然,盛思颜叫着“王二哥等等我”醒来的情形,木槿也都说与王氏听了。
王氏听得满脸是笑,掩袖道:“思颜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木槿跟着陪笑道:“大姑娘昨儿睡前在玩大阿福,许是记挂上了。”
王氏知道盛思颜屋里那一对大阿福是王毅兴送的,又想到昨儿他们晚饭的时候说起王毅兴春闱的事儿,遂点点头,道:“正是呢。王公子今儿就下场了,希望他能顺顺当当,考取功名。”
在大夏皇朝,如王毅兴这样的平民百姓子弟,唯一做官的途经,就是科举。
不像那些功勋世家。还有恩荫一说。
只不过恩荫的官儿都是挂个卯的,并不是重要的位置。
京城最重要的六部里面从小吏到堂官,都需要是进士出身,举人都不行。
四大家族的家主当然是例外。他们的位置。是世袭罔替的。
木槿从燕誉堂出去,回到卧梅轩,看见盛思颜已经吃完早饭,正坐在桌前喝漱口茶。
“大姑娘,夫人说您今儿不用去请安了。”木槿笑着说道。
盛思颜知道木槿去王氏那里回报自己的情况去了。
这是规矩,并不是木槿去偷偷打小报告给她上眼药。
盛思颜看向窗外的日头,也有些懒懒地,道:“我是有些累了。昨儿没睡好,我再去补一觉吧。”说着,起身往月洞门处走。
木槿讶异地看见盛思颜月白色薄绢百褶裙的后头沾了一块很显眼的血色痕迹。
“大姑娘!”木槿赶紧叫住她。托着盛思颜的胳膊就往屋里走。
“怎么了?”盛思颜不解,被木槿很快架到屋里。
木槿一阵风一样将她撮到浴房,关上浴房的门,低声对盛思颜道:“大姑娘,您……您是不是来红了?”
盛思颜“啊”了一声。张开的嘴久久合不拢……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她一直觉得身上坠坠的,一大早上就犯困!
木槿帮她将裙子脱了下来。
里面小衣上的血迹更加明显。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木槿姐姐,你帮我拿……拿那个东西过来。”
木槿比盛思颜大几岁,早就来过红了,闻言忙道:“您放心。从去年夫人就把那些东西交给奴婢保管了,只等大姑娘来红了。就给大姑娘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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