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了丫头两次。
一次,让她被单家掳去名声受损。
一次,又亲自上门解除婚约,让她去暨国和亲。
折了半株君子兰,我华服上沾了些湿意。淡淡道:“陆琴,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陆琴默了默,回道:“师父,陆琴跟着师父两个月了。”
我点点头,“两个月,六十天,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琴羞赧的抓抓头,“师父,师父说的,是师娘么?”
师娘?我的心猛地一恸。
想起在山中与她初见的模样。
她长得小小的,撒起娇来似个奶娃娃。我真纳闷,明明已经是十三岁的人了,为何在孟扶苏面前,能够那么肆无忌惮。我以为她天真的紧,好利用,就想着法子的想接近,可无奈,吗,孟扶苏勒令不准她到大殿行走,子詹又是寸步不离。
也是天意,那日刚刚同帝朝皇帝寒暄完出来,正巧碰到她被自家堂姐欺负。孟萁我是有些印象的,早几年茶花会都是由她执掌。看来今年,孟扶苏还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情有趣,长房的嫡女回来了,竟还要用二房的,于情于理,实在说不过去。
我正要过去,她却应声倒地,地上的白瓷碎片在太阳下煜煜生辉,扎进肉里,一定很疼。她却只是皱皱眉,也没哭出来。
我倒是有些佩服她了。
我走过去,抱起她,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是孟家的四姑娘。我是有意偏向她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比孟萁要聪明许多。
聪明的人好,不必费心思说话,一点就通。
孟家是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天生就都有着不羁的情绪。好不容易有了交集,我不可能会那么轻易放过。
将她带回大殿,孟扶苏那神色着急的模样,同几日前丫头被石块绊倒的时候一般,那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这种情绪真是看得刺眼。
宇文兄笑我说,跟孟家扯上关系,可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在乎互相利用,只要能得到各自所需。
历朝历代,功臣最后的下场,不过是个狡兔死,走狗烹。我还没有愚昧到皇兄那个地步,至今留着孟家这颗毒瘤,可指不定哪天,我就会变成南朝的劫数。
孟扶风的商号遍布各地,大大小小全都加起来,孟家的雪花银能堆砌几座山。我不得不用,更不得不防。如此富可敌国,我日招兵买马岂不是太容易?
我答应留在山中教丫头画画,画画无非讲求个写意,但花费这半月时间,能对孟家多谢了解,便不算是浪费时间。
可是她却不同,丫头她,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
她画画,却又不是画画。
现在想来,那半个月,听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非生既死,非死即生。’我竟听不懂那话的意思,到如今,也琢磨不透。
但我现在,多少或许已经能理解到一些了,尽管是我自己的理解。
非生既死,不是生就是死,非死即生,不是死亡便是生存。
如同我这样,本是要死了的,却因为没有死去,能看到这江山万里。我曾一度以为,她这句话,对我是一语成谶(chen)。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丫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我从没想过,我也会为一个女人倾其所有。
皇兄我,皇位做得糊涂,但南朝在我的治理之下,虽然迂腐却也不算弱。这次,若我能守住国土,也算是慕容家祖先庇佑。
不知何时,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抬抬头,感觉到雨水的凉意。冷秋,露华霜浓。
“帝朝有消息了么?”
陆琴替我撑撑伞,我个子矮,方才到我的肩膀,举得有些困难。点点头,回到:“有,听说大梁已经驻扎了五万骑兵囤在边地,随时都有可能发兵。而帝朝三万苍狼军,将尸骨密林韦德水泄不通,看样子,这次,南朝怕是……”
我淡淡答应着,“气数已尽,没什么好放不下的。”
南朝,从开国初,便和帝朝先祖皇帝划疆长谈,好不容易结成的和平,三百年后土崩瓦解,这场雨下的好,洗净了这国土上的蒙尘,帝朝这代,出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孟扶苏和孟瑾洵,想必会在后世的书册上,成为了不起的英明君主。
“她呢?”
陆琴有些困顿,却还是恭谨的回道:“代国那边没有什么大事,也没有听说代国国君大婚。鹧鸪传信来,说也没有见到过师父说的王后。”
陆琴在书房见过几次丫头的画像,我说,画像上的女子,明眸皓齿明艳动人,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清雅。说这世上的女子,或妖艳或清尘或小家碧玉或富贵荣华,却从没见过一个人,像师娘那样,即妖娆妩媚又带着淡雅仙意。
我曾打趣的问过我,说你师娘是不是很美?
我就老实的点头,回说:“美是美,可就是,就是……”
我知道他不知该怎么形容,一定觉得很矛盾。
但后来,我把那幅画收起来了。不关其我,只是我不想丫头的画像,被其我人看到,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琴的妹妹鹧鸪,在代国做宫俾,想打听代国王宫的事情,易如反掌。但我无论要鹧鸪如何打听,却始终打听不到丫头的下落。
孟扶苏把事情做得密不透风。
可我没有任何目的,只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虽然,我知道,孟扶苏一定会待她很好。
衣食无忧,宠爱有加。
但那些,我曾经都可以给她,却没有给。
如今身边还能剩下些什么?也只剩下曾经满满的回忆了。
她说的每句话,她的音容笑貌,都恍如昨日。
你是哪家的姑娘?还这么小,到这里做什么?伤的要紧吗?
就是有点痛,你能送我去找孟世子吗?我那里有伤药。
好,我带你去找我。
公子叫什么?
慕容冲,小字阿凰。
我是孟蓁。
天边云开,聚起火红的烟霞,投下淡淡夕影。
陆琴把伞收起来,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几只白瓷酒壶,肃凌城的佛塔上传来微弱的铃铛声,叮当,叮当,响在渐渐苍茫的暮色里,像她有时开心的笑起来。
我过去坐下,执起一壶醉桃花,酒意里带了一丝幽香。我抬手揉了揉额头,看着枯草竭竭,突然想起那一日。
我救她的那一日。
我坐在银烛下担忧的候着她自昏迷中中醒来,忐忑地等待让我心都揪作一团。
得知她死去的时候已经痛过一次,现在呢,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目光所及,就是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我害怕的将指尖抚在我的脸上,微微颤抖。她眼睛磕着,长睫毛轻轻的颤抖,我爱不释手。只觉得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以后便在没有机会了。
我蜻蜓点水似地在她唇上啄了啄,又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像是珍宝一样捞在怀里,期盼老天不要夺走她的性命。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她一生幸福。
止不住自己的情绪,深深吸口气把她放在席子上,一个人走到幽谷,不知道该哭,该喊,还是该在她睁眼的一刹,递给她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自己几刀解恨。
她醒来,害怕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回来,能感受到她的恐惧是从心里发出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她再接受自己。
她其实是那么认真又努力,希望好好活着,不受人欺负。我却一点也没有体会到,利用她,到最后,还想着让她做个替死鬼。
现在幡然悔悟,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天光渐灭,风从林间吹过,佛塔上的佛铃响声不绝。
不知不觉,静坐这么久。恍惚回神的时候,桌边的风灯灯火如豆,丹桂枝头,浓香馥郁。她喜欢上了孟扶苏,是件好事。这段时间,我说服自己要去放手,站在远处看着她好好地,就够了。可时光每逝去一日,精神就如一颗失去水源的小树,一日枯死一分。
但这些,她似乎再也不会过问。我想了想,提着酒壶恍然有些浮醉,她从一开始,可能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我说陆琴,“去泡些茶来可好?”
陆琴答应着,“哎,师父,你是喝攀儿淳,还是蓁茶?”
我望望空空如也的酒杯,淡淡道:“蓁茶。”
冬月十九,陈将军派人来,南朝被帝梁左右夹击,眼见大节节溃败,皇兄要亲自出征。
七十里高陵寒冬飞雪,宫内一派狂风大作。
漫天的异象似一道道催命的符咒,冷冰冰昭告着南朝气数当尽。
我站在肃凌最高的七重佛塔上,望着白茫茫的飞雪,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平静。
孟扶苏穿着黑色鹤氅,发束华冠之中。手指轻轻搭在佛塔的凭栏上,
风愈大,摇的雕花窗哗啦作响,雪花打了旋的翻飞,叫人睁不开眼。
事到如今,我其实没什么话说,唯一想问的,是丫头怎么样了。
话到嘴边却是问不出来,原本,她是我的王妃。
“这就是,你说要留着皇兄在那个位子上的目的?你说皇兄会助你达成的事情,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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