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雨晦,大雨滂沱。
弘历焦躁不安地在殿中来回的踱步,那模样仿佛陷入困境中的狮子一般暴躁阴鸷,内室里传来轰乱嘈杂的声响,宫女进进出出的来回忙碌,吴书来小心翼翼地守在皇帝跟前,弘历来回走了几步,终是按捺不住朝内室行去,吴书来连忙躬身拦在他跟前,说:“万岁爷,万万不可啊!”
“滚开!”弘历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吴书来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奴才求万岁爷三思啊!祖宗规矩,仪主子产喜,万岁爷本该回避,此时在房中已是于礼不合,若是再进内室叫人知道只怕仪主子日后在宫中再难自立。”
弘历一怔,终是止了步,只是目光茫然地望着紧闭的房门。
房门却忽然打开了,云柔急急忙忙从屋子里奔了出来,弘历急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她不太好……参汤……准备的参汤呢?”云柔只是摇头,口中嚷着。
一个宫女忙端了参汤过来,云柔引着她入了内室,弘历缓缓地闭上了双眸,手掌紧紧地握着凸起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素依,你一定不能有事。
房门倏然又开,专职妇科的木太医走了出来,跪在地上,颤声道:“臣无能,仪主子胎位不正,身体又过于羸弱,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
弘历一个踉跄,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眸:“你说什么?”
“臣无能,有负圣恩。只是仪主子身体虚弱,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若是再不下决断,只怕大人孩子都会有危险。”木太医慌乱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弘历终是听清了他的话,却是脑中轰然一片,箭步如飞的朝内室走去,吴书来还未来得及阻拦便见弘历已经走了进去,只是懊恼自责无奈。
素依脸色苍白如纸静静地躺在床上,鬓角的秀发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如雪的肌肤上,嫣红的唇瓣也是毫无血色,似是感觉他的到来,本是紧闭的双眸却忽然睁了开来,默默地望着他,无力地唤道:“万岁爷……”
☆、第一百零三章 哀恸夭殇(二)
弘历心中一痛,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我在……”
“我们的孩子……”
“求你……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素依低喃着,一双含泪的清眸乞求地望着弘历。
弘历望着她,又怜又痛,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高隆的腹部上,只是无声,素依却是渐渐地明白了,无力地摇着头,前所未有的惊恐与痛苦让她几乎晕厥,她吃力的握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哀求道,“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弘历只是用满含痛楚的眼神望着她,声音沙哑破碎:“素依……我不能……”却说不出口,因为她的眼神让他无法说出那几个字,我不能放弃你,可是她的眼神让他害怕,她用绝望地眼神望着他,弘历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用尽量温柔地声音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素依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望着他,无力地摇着头,弘历无法承受她这样的目光,加之木太医又在一旁候着只得转身走出屋去。
这个孩子……弘历心中亦是沉痛一片,他多渴望这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可是跟她比起来,他更不能失去的是她……
“她会恨我吧?”弘历喃喃道。
吴书来一诧:“万岁爷……”
弘历又喃了一句什么,被轰隆而过的雷声覆盖,吴书来并没有听清。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不过片刻,内室的房门打开,稳婆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木太医随之而来,只是那婴儿却没有哭声,木太医停在弘历面前,弘历的目光缓缓从那包裹婴儿的大红铺褥上移过,稳婆忐忑不安地立在一侧,心中又惊又怕,替这位倍受恩宠的主子来接生本是难求的机遇可谁曾想这孩子竟……现在只愿皇上不要牵罪与她才好。
弘历挥了挥手,示意那一干人等下去,半响方问了一句:“是男孩女孩?”
吴书来极是不忍的说道:“是位小阿哥,模样俊俏。”
弘历怔忡了一会儿,似是想什么可那目光却没有焦距,“她如何?”
“仪主子她……”吴书来正欲回话。
内室却传来一个人的惊呼:“糟了!仪主子血崩了!”
弘历蓦然一惊,吴书来心中亦是一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在嚷着:“快去请孙太医!”
弘历握住拳头便要进去,吴书来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央求道:“奴才求万岁爷三思啊!”
只是弘历的面色冷若冰霜,那双如黑曜石的眸子却泛着嗜血的光芒,那声音凌厉似是从牙缝中蹦出来一样:“滚!”
“万岁爷!”吴书来从未见过他这样可怕的眼神心中骇然到了极点只是皇上若此时进去太后知道了他一样绝无生还的余地,因此仍旧是紧紧地抱住他的大腿。
弘历却猛然间一个抬腿一脚踹在他的胸口,竟生生的将他踹出了两丈远,吴书来佝偻着身子,心口传来剧烈的疼痛,那痛感让他忍不住浑身痉挛着,喉咙里却有腥甜的血腥味不断的上涌,鲜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弘历正欲抬脚进屋却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万岁爷圣安。”
回头只见是孙太医步履匆匆而来,弘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孙太医跟前,声音急切而又满含痛楚:“孙太医,你一定要保住她!”
孙太医拱手道:“臣定当竭尽心力。”
说完眼睛瞟到一旁佝着身子被人搀扶着的吴书来,又道:“还请万岁爷在此等候,仪主子血崩内室不宜多人在场。”
弘历点了点头,却是满脸的疲倦。
孙太医匆然而入,外面依旧是阴风晦雨,只是弘历垂在一侧的手却是微微颤抖着,他这一生睥睨天下,傲视万物,竟第一次这样的方寸全失,无能为力,门上的猩红毡帘垂着,隐去了内室的一切光景,也隐去了那个女子此时承受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那厚重的毡帘被人挑开一角,弘历疾步上前,只见孙太医满脸疲惫的走了出来,弘历沉声道:“她怎么样?”
“已无生命危险,只是仍在昏迷当中。”孙太医道,只是心中却暗自叹了口气,皇上对这女子竟是如此的上心,只是这女子的身子经此一劫只怕大为受损,福泽深厚她唯恐是无福享受了。
弘历阴沉的脸色这才有了丝好转,青白的容颜上难掩倦容,方才紧紧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是落了地,心中却觉得空荡荡的,好像丢失了什么又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拥有过……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只觉得头痛欲裂,窗外雨声掷地哗啦作响,这场大雨何时才能到尽头?
大雨如注,万物萧索。
金三宝急急忙忙地朝咸福宫赶去,虽是一路撑伞可待到了咸福宫还是免不得衣衫半透,他见到嘉贵人正凝神坐在椅子上不由得便拧眉道:“璇珠,发生了何事?”
嘉贵人抬眸定定地望着他,金三宝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突然寒意入侵打了个哆嗦,又道:“你急急忙忙的叫为父来到底是何事?”
嘉贵人仍是不说话,金三宝叹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瞧着爹?”
“爹……”嘉贵人唤了声,金三宝望着她,嘉贵人又道,“素依的爹是怎么死的?”
金三宝骤然睁大了双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嘉贵人又道,“沈卫忠沈大人为何会在狱中自缢身亡?”
“他是怎么死的我怎么会知道?”金三宝的目光微闪却将头扭向了别处。
嘉贵人站了起来拉住他的衣袖,说道:“爹,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女儿吗?女儿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你跟沈大人不是多年来的好友吗?为什么要逼死他啊?”
金三宝拉下她的手,高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逼死他了?他不是自杀吗?与我有什么关系?”
嘉贵人怒道:“你骗得了我,骗得了万岁爷吗?”
“你说什么?”金三宝大惊失色。
“素依已经知道是你逼死她爹了,若她告知了万岁爷,那莫说是你便是我也会受牵连。爹,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死沈大人?”
金三宝脸色煞白,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的?”
“是福常在告诉她的,可是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雪焉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嘉贵人道。
“福常在?”
金三宝喃了一句,见嘉贵人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便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痛心疾首道:“若不是你哥哥那个逆子,我又怎么会做出如此之事来?”
“哥哥?”嘉贵人一讶,“此事与哥哥有关?”
“你哥哥在礼部清吏司任职,他当年主审科举考试可却营私受贿,收了旁人一万两将当年的状元考卷给替换掉了,那高中状元的本是江西的穷书生于城晋却被你哥哥换成了济南城刘员外家的儿子刘云,后来那于城晋无意间在酒肆知晓了此事便前去找你哥哥理论可却被你哥哥的手下人给打死了。于城晋的家人收了你哥哥的银子再不敢声张本来此事也是不了了之的,可谁曾想后来却传到了沈卫忠的耳中,沈卫忠他当时是礼部尚书,他知道了此事后定要拿你哥哥严办,我也是无奈这才让他做了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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