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祁国多少忠臣能将联手苦苦支撑七年之久,却在一场秋水之战后明白祁国终是气数已尽,再不愿让忠于祁国的那些赤心将士们白白丧命,商定后他们甘愿拱手让国,刘丞相以那样惨烈悲壮的方式将降书送上,三十三位忠于祁国的大臣亦是自杀殉国,恐怕他们各自的家眷也一同去了……
秋水之战,原来穆琰交予护国重任的将军却是司国的人,那将军只指挥着让祁国的将士们去送死,哪有什么抵抗之意?
说来也巧,穆琰身体里沈瑾萱常年埋下的毒竟然在秋水之战初期猛烈爆发,一命呜呼。
沈瑾萱回想到此处,脑海里重新映出那一日的崇嘉殿。
血流成河,他们的血水那么多,曲曲折折蔓延着流满了富丽堂皇的崇嘉殿,殿中尸体横七竖八,他们都是祁国最衷心的臣子。
沈瑾萱记得,那一日她被人强行领到崇嘉殿,看到的就是如此鲜艳的一幕,大朵大朵的赤红鲜花遍地开满,在她的双眼都被那颜色染红时,迎面走来了九十多岁的三朝元老魏丞相,他看着她惨白的脸色颤颤巍巍一步步走近她,然后在她的身前站定,他拿住她的手,抹了自己的脖子,他一边冒血一边诅咒她不得好死——
她记得他的血喷在她的脸上,粘稠而温热。
她是罪人。
她知道的。
痛苦地缩在窄窄的车椅上,沈瑾萱不愿再回忆下去,强迫自己入睡了。
孤月下狼嚎一声一声响起,悠远且漫长。
☆、第3章 改变
崇德殿
龙案前
身着华服的男人还在埋头批阅奏章,他的手指纤长白皙,书写间笔酣墨饱,笔下飞舞的字迹刚劲有力,十分好看。
写着写着,他似乎觉得口渴,便将笔杆被他握得温热的毛笔放置到那精致的青白玉龙纹笔架上,他转了转右手腕,然后习惯性的把左手伸向左上方。
盛满提脑醒神的茶杯精准无疑被他捏住,递到唇边他一饮而尽。
“启禀陛下,子时已过,是否就寝?”
耳边响起御前太监的询问,他垂眸想了想,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于是点点头站起身来信步走向东偏殿,而后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问身方才那说话之人:“你可还记得李潜所言他们大概何时入城?”
“回陛下,明日可到。”
被唤作陛下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走进东偏殿寝宫。
**……**
翌日,阳光明媚,阳春三月的小风,说不上多温暖,却也不再刮得人脸生疼。
城外郊区的道路旁,摇曳生姿的柳条发出一点点稚嫩的芽儿,颜色那样可爱新鲜,沈瑾萱趴在车窗往外看,空气清新又好闻,她觉得心旷神怡。
待百人的迎亲队伍进了城,不少百姓站在街边好奇张望,他们嘴里说着些什么,却被马车的咕噜声压下,沈瑾萱并不能听到,可是只看他们含笑的面容就知道他们一定没说坏话。
怕被人看到,进城后她只悄悄掀开一角车帘,偷眼去瞧这完全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街道人群、小贩和店面,心中颇有感慨。
今日并不能直接进宫,还需要寻一家客栈暂且住下,梳妆打扮整齐干净后才能面圣。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饭馆和客栈人都比较多,李潜只说他先行打理好一切,再请她出来,可是沈瑾萱觉得坐了这么久马车,屁股都快被坐平了,李潜前脚跨进一家名为“客似云来”的客栈后,她后脚就跟了进去,只是头上带着遮住容颜的帷帽。
“客官啊,您瞅瞅现在人这么多,我们真是不好赶人啊。”原来是李潜要包下整家客栈,却遭拒绝。
沈瑾萱走上前,轻声说道:“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帝安城你们各自有家,回家便可,留下三五个守在此处就够了。”
李潜觉得不妥,摇头。
沈瑾萱倒是也不坚持,她又说道:“那就加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老板断然不会跟银子过不去的,他不愿意承包给李潜,无非是嫌他给得钱少,却偏还不明说出来。
果然,加了钱后老板发动全店的伙计,把吃饭的客人劝着哄着出去了,住房的房客们也都好言好语给请到别家客栈去了。
于是,沈瑾萱一行人舒舒服服入住这家大客栈,只待明日到来,踩着吉时入宫面圣。
只是这一晚,沈瑾萱无可预知的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勾着她的心,使得她的心静不下来似的。客栈的老床板被她翻滚的吱吱轻响,地上还睡着铺地铺的明燕,她并不想吵她好眠,便不得不强忍着翻身的*。
总之,这一晚上沈瑾萱很痛苦,她明明困了,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简直像是在受刑,好像前世她进宫的前一晚可没像现在这么辗转反侧,不过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杂七乱八的事情,她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着了。
“郡主,郡主,您快醒醒,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纵然沈瑾萱不想吵到明燕而刻意忍耐了翻身的*,可明燕还是知道她家郡主昨夜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没入睡,最后怕是累极了,天亮之前呼吸声才渐渐平稳冗长起来。
她何尝不想让郡主睡饱呢,可今天是郡主与祁国皇帝成婚的特重要特大日子啊!耽误不得、耽误不得!
“郡主!”
外头带有催促意味的敲门声不断,明燕一紧张,觉得相较于吵醒她家郡主而被小小处予惩罚而言,因为耽误吉时而被皇帝刺死可轻松容易接受的多了,于是她再顾不得许多,爬上床使劲儿才摇沈瑾萱的肩膀呢。
“嗯……别摇了,明燕。”
沈瑾萱被摇的神志不清,翻了个身,滚到床的里面去,然后才睁开双眸,迷迷糊糊看了看左右,居然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明燕一看她家郡主睁眼又合上,摆明了不愿意起床的意思,心脏顿时跳得像个喝了鸡血的兔子似的,她真的管不了许多了!!
明燕抱着一颗得罪郡主撑死了也就打两下屁股,耽误了吉时就有可能掉脑袋的决心,两条腿跪着朝床的里侧蹭去,伸手就把沈瑾萱捞了起来,然后她扭脸朝外大声喊:“来人呐,郡主醒了,快端水过来!”
于是接下来沈瑾萱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人剥·光了放在浴盆里时才甩甩脸,从睡梦中彻底抽离出来。
然后就是不停歇的沐浴、擦身、穿衣、上妆、盘发……
打理好一切之后,沈瑾萱瞅着外面天色已然即将黄昏,然而,这便正是吉时。
其实按照古往今来的道理来说,皇帝是没有大婚典礼的,只有皇后的册封典礼,但是沈瑾萱情况不同,她是和亲而来,司国的明萱郡主,多少是要有些场面的。
故,祁国特意办了一场大婚典礼,虽然完全称不上隆重,但好歹也是给足了司国面子。
身着大红喜服坐在喜轿中的沈瑾萱闭上眼睛,把头靠在轿子一边,决定要闭目养神一会儿,连续两个晚上都没睡个好觉,她真怕精神恍惚间再出什么岔子。
轿子外面没有普通人家成亲时的吹打乐声,所以格外安静,隐约间可以听到人的脚步声,不过也只是隐约而已。
原本做好闭目养神打算的沈瑾萱觉得,她胸膛里的一颗心脏跳动的格外强劲有力,砰砰、砰砰,一下一下感觉好清楚啊,而且速度还越来越快。
沈瑾萱抬手搭在她的心口处,细细感受到心脏跳动传出的震动,她不由咧嘴笑开,无奈至极。
真是的,又不是第一次嫁给他,瞎紧张什么?
头上架着精美凤冠,眼前垂着串串金色小珠连成的珠帘,随着轿子轻微的摇晃而互相间轻轻碰撞,发出细小的叮叮声。
轿子晃了晃,而后稳稳当当落下。
透过珠帘,沈瑾萱看到轿帘被人掀起,那人将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朝她伸出一只手。
沈瑾萱不犹豫,将手递了过去。
被那个人小心搀扶着下了轿子,待两只脚都站定了,她才抬头看,只见宫道两侧整整齐齐站了几排人,个个神情都严肃认真,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
又高又长的远处是碧蓝的天,天底下就是成群的华丽宫殿,沈瑾萱脚下踩着的这条宫道直直通向的那一座宫殿,威严而富丽,门扩柱红,正是崇嘉殿。
长长的宫道,一眼望去平坦无绊。
沈瑾萱昂了昂头,抬起脚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得不急不缓,裙摆晃动间都是仪态万千。
她每走一步,脑海里便映出前生的某一片画面,有她嬉笑间夺人性命的,有她醉酒后翩翩起舞的,有她望着天上月亮思念傅熠的,有她被打入冷宫时受人欺凌命悬一线的……
还有,无论她做什么,都依言相向的他。
因为她的勾·引·魅·惑,他才迷失了最初的本我,在她故意的引导下,变成了人人唾骂昏庸皇帝,是她对不起他,重来的这一世,她一定对他好,弥补她曾经的过错,赎她所犯下的滔天罪孽。
走着,想着,视线里突然呈现铺有喜庆红毯的台阶,沈瑾萱这才意识到她已经走到了宫道的尽头,顺着一层层的台阶向上望,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最高处,她刚刚满脑子都在想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