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踌躇着:“我在府外还有些积蓄……”话说到这里,却惊叫一声林管事轻佻的捏住她下颔,眯眼道:“积蓄?我可不稀罕!”
……最终乳母苍白着脸色,转头喊伏在门槛上不知所措的江景珩:“十孙公子,您先回屋里去!奴婢……奴婢与林管事去说会话!”
乳母跟林管事说了几次“话”后,江景珩终于得到了大夫的诊断,但这时候一切都迟了……
也许还来得及,毕竟那个大夫是林管事请来的,谁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总之请过那次大夫后,谁都知道十孙公子再也不能说话了!
江崖丹终于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是内疚还是唏嘘,唤了他到跟前,温言安慰了好一会,又赏了一堆东西但这样温馨的时间到底不长久,“饮春楼”新捧出来的花魁下了帖子来,他很快就撇下儿子走了。
之后一个又一个的美人里,江崖丹很快忘记了曹氏,更忘记了曹氏留下来的儿子。
失语的江景珩,落寞的生长着,像是花园角落里无人理会的草木,一枯一荣,都无人知晓。
他也习惯了这样的忽视,按部就班的长大,按部就班的成亲,若非这次卷入风波,他应该还会按部就班的生子,与所有平庸且不受重视的贵胄子弟一样,碌碌无为的度过衣食无忧的一生。
但这一刻
敬郡王妃伴随着飞溅的血花重重摔落在地的场景,让无数似曾相识的场面,电光火石般划过他的眼前:那个夏日午后的记忆;
那场造成他从备受宠爱到无人问津的悲剧;
乳母一次次请求医治他被拒绝后回房无助的独泣;那句他幼年时听不出来、成年后才恍然的“十孙公子乖,奴婢跟林管事说几句话就回来”中饱含的怜爱忠诚与辛酸屈辱;大夫说“请恕在下才疏学浅”后乳母瘫软在地的一幕;花丛后那样轻描淡写飘过来“十四孙公子是被爱屋及乌,十孙公子嘛……”;仿佛是种子破壳而出,仿佛是无形的枷锁被打碎江景珩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燃烧成了熊熊的烈火!
这种火焰,叫做,仇恨!
被这样的火焰包裹着的他,向来茫然木讷的双眸变成了赤红,脑子里却清醒得出奇!
在所有人都围上敬郡王妃,催促太医快快上前查看的功夫,没人注意他悄无声息的绕过嫡母身后,从侧面,无声又飞快的踏上了丹墀!
毕竟,自从失声后,一年又一年流淌的岁月里,所有人都习惯了对他的忽视,甚至可以说是无视!
虽然依旧高踞上首,但同样皱眉注意着敬郡王妃的情况的太子妃,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时,江景珩已经近在咫尺太子妃跟着太子久在北疆,虽然没有亲历战场,却也算警觉,只看这个庶孙那扭曲得不成人样的表情就知道不妙,飞快起身退开,惊怒交加的喝道:“孽障!你想做什么?!”
只是太子妃虽然长年陪着丈夫在北疆,见惯兵戈烽火,自己却仍是实打实的闺中贵妇,如今长孙都到了该有孩子的时候,年岁既长,腿脚也远不如年轻时灵便;尤其之前常妈妈已经被她吩咐下丹墀去查看敬郡王妃,此刻她的四周,空无一人!
所以才跑两步,丹墀下众人方闻声转头,已经看到让他们惊怖万分的一幕
第四十一章 串通好了?
一支足有六寸来长的金步摇,被双目血红的江景珩握住簪头,狠狠的穿透了太子妃的脖子!
“母亲!”正俯身查看敬郡王妃的秋曳澜大惊失色,电光火石间捏断了腕上翡翠镯,屈指弹出一截翡翠,打开了江景珩还想拔出来继续刺下去的手!
跟着她身影如风,顷刻之间就冲上丹墀,挥掌切在了试图接着行凶的江景珩后颈,这时候,满脸不可置信的太子妃,堪堪扶着身旁的高几,软软倒下!
“娘娘!”向来连当布景板都机会稀少的江景珩,居然会暴起伤人不说,伤得还是嫡祖母,而且他哪里只是想伤嫡祖母?他根本就是铁了心要杀掉太子妃这一幕把在场的人都吓得呆掉了!一直到秋曳澜扶着太子妃在坐榻上缓缓躺倒,转头怒吼一声:“太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上来给母亲诊治?!”
众人方回神常妈妈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冲到榻旁:“娘娘您千万撑住!!!”
回答她的,是太子妃颈间汩汩的鲜血,以及秋曳澜冰冷的提醒:“常妈妈你昏了头了吗?!母亲伤得这么重,单凭许太医一人如何照顾得过来?!你还不快去太医院请院判来,顺便着可信之人去禀告父亲!”
之前着太医过来只是为了弄醒惠郡王妃好问话,这种十有八。九是假晕的情况,别说太医院了,外面的药铺里随便找个学徒就能行,反正只要扎得足够痛,不怕人不醒而且当时的宫人也知道太子妃是厌了惠郡王妃,当然不可能去劳动高手。
这许太医能进太医院当然比外面寻常大夫都要高明,但在太医院里就算不得什么了。如今听了秋曳澜的话,一点都不觉得被小看了,反而擦着冷汗帮忙补充:“院判医术是高明,但论到治疗外伤,还是副院判最为擅长!”
许太医是明白人,太子妃遇刺,在场就他一个太医,这虽然看着是场机遇,但这是建立在能救回太子妃的基础上;如果救不回,若前后就他一个太医经手,他的下场可想而知!而以太子妃目前的伤势来看,其他人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没把握的!所以巴不得有其他同僚来给自己分风险,尤其是正副院判,那两位来了如果也说不成的话,那又怎么能怪他一个后学末进?
其实这些情况搁平时常妈妈也清楚,但关心则乱,这会被秋曳澜说了才醒悟过来,一骨碌爬起身就朝外跑底下江徽珠举袖掩嘴,虽然在瑟瑟发抖,却还是努力问出声:“太医院我也认识,妈妈腿脚不方便,我扶妈妈跑一趟会快点?”
“那你一个去更快,记住!去了就说惠郡王妃有孕在身而不自知,不慎动了胎气!绝对不要提到你祖母!”秋曳澜深吸一口气,“把真相私下告诉院判让院判找理由带人过来!”
然后看一眼常妈妈,“常妈妈打发人去禀告父亲吧,记得一定要保密!真相必须等父亲来了做了主,才决定要不要说、要说多少!”
江徽珠毕竟年纪小,这会又被吓得懵懵懂懂,要不是往日没少受谷婀娜指点,怕也没胆子出来请这个命,自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找个幌子,但还是很高兴自己鼓足勇气站出来到底被派了差使,慌张一礼就出去了。
常妈妈却是立刻会了意:“天家向来都应该是万民之表,结果大秦建立才几天,南面民变才勉强算抹平呢,居然就出了亲孙弑杀祖母这样恶劣的逆伦之事,这传了出去,肯定会被有心人利用,掀起风波……”
“今儿多亏崇郡王妃在了!”常妈妈胡乱擦了把脸,朝秋曳澜一躬身,这才出殿去办秋曳澜叮嘱的事她才跨出殿槛,就听身后传来沉闷的“砰”的一声,下意识的回头一看,是惠郡王妃,这次她十有八。九是真的晕过去了谁叫江景珩是她名下的儿子,今儿个还是被她带过来的?!
但无论是匆忙去找人通知太子的常妈妈,还是关注着许太医救治的秋曳澜,此刻都是循声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在太子妃的安危,以及天家发生了这等重大恶性。事件的面前……惠郡王妃的下场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半晌后,太子与太医院院判等人几乎是同时抵达。
“先救太子妃!”太子面无表情,简短一句中蕴含的怒意与威严让素来注重礼仪的院判一个字都没敢接,腰都没敢弯一下,二话不说进殿,直奔丹墀!
“媳妇有罪,未能及时发现景珩的异常,以至于母亲遭此毒害!”太子来之前,常妈妈就回殿来守着太子妃了,如今诊治有一群太医、伺候有常妈妈为首的心腹宫人,秋曳澜的差使,当然就成了跟公公禀告事情经过。
她跟太子到了偏殿后,先跪下来请了罪,这才一五一十说了经过,知道这公公心思深,而且事情经过她也问心无愧,所以平铺直叙,不添油不加醋,很是朴素的描述完了,就伏地大礼,“请父亲降罚!”
“十六媳妇触丹墀求死,然后那孽孙趁你们都关注她的生死时,悄悄上了丹墀,以金步摇刺杀嫡亲祖母……”太子负手而立,听完之后森然而笑,蓦然厉声问,“他一个男子,已然成亲,居然可以带金步摇这类妇人之物进东宫,也没人问一声?!负责搜身的宫人是干什么吃的?!”
秋曳澜一怔,忙解释道:“父亲请息怒!是媳妇。方才没讲清楚那两支金步摇,恐怕不是景珩从宫外带进来的,而是之前母亲呵斥八嫂时,盛怒之下曾以媳妇所写的那卷‘话本’砸向八嫂,媳妇记得当时八嫂鬓间两支金步摇坠地,鬓发也散了一半。后来八嫂晕倒,殿里只有常妈妈伺候,就没顾上给八嫂收拾那两支金步摇!想是景珩趁众人不备,前去拾了!”
“若无十六媳妇寻死,你们不会一窝蜂的盯着她而忽略了你们母亲!”太子冷冷道,“若无小八媳妇坠下的那两支金步摇,那孽孙也不会有行凶的凶器!”
说到这里,他看向幼媳,“你说呢?”
秋曳澜心一跳这公公的话里,似乎怀疑今日太子妃遇刺,不是突发事件?!
仔细想想,他的怀疑,似乎也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