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曳澜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往粥里夹了点菜,索性端到榻边喂她,边喂边道:“如今最紧要的是韶儿的身体,其他的,且都别想了!”
想也没用。
辛馥冰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要哭:“韶儿若能好起来,我们母子就算是废为庶人也甘心!”从前她不甘心儿子做傀儡,现在才知道,原来做傀儡,也是一种奢望不但做傀儡,哪怕做庶人,做一个健康长寿的庶人,亦是奢望。
“吃吧!”秋曳澜的手顿了顿,又舀了一勺粥递上,“不到最后谁能知道结果?十年前的大雪天,在帝子山,我也以为自己已经没了活路。”辛馥冰现在的情况让她很担心,婆婆跟丈夫身死,大瑞被篡夺,打击已经很大了,倘若楚韶没有了,天知道她还肯不肯活下去?
虽然心里不抱指望,可她希望辛馥冰还有指望。
否则楚韶没了,辛馥冰的身体也垮了……
“原本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为了禅位,那起子太医给韶儿扎了针你知道么?仪式一结束,韶儿自己下丹墀,走到一半是滚下来的!”辛馥冰咽下粥,偏头让秋曳澜晚点再喂,低声道,“被送到我这里,就没睁过眼……他才这么小,哪里禁得住折腾?太医不敢回答我,宫人不敢告诉我,可我自己心里清楚,韶儿撑不了多久了……我的儿子活不长了!”
秋曳澜看向榻上的楚韶,小小的孩子蜷曲着,被烧得红扑扑的小脸上,两道很像先帝的眉毛紧紧皱起,似在诉说病痛的苦楚。她眼神恍惚了一下,忽听辛馥冰道:“你不要觉得回答不了我,这是楚维桑自己作孽,怨不得旁人。”
“……什么?”秋曳澜一怔。
“除夕那晚,放任韶儿被扔下湖的,是他亲生父皇楚维桑!”辛馥冰淡淡道,“这次他发病是我没看好,不是江家下的手。所以你不必觉得作为江家媳妇,对不起我!”
“实际上应该是我对不起你你那对双生子,好像至今三天两头的病?”
“三更半夜的根本就看不清湖里是什么。”秋曳澜放下碗,失神了好一会才苦涩的问,“我是因为在御花园里一直找不到安儿跟琅儿,又被那宫人所骗,再加上湖边丢的那只香囊,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跳了下去……正月末醒来的时候,苏合她们跟我说了是韶儿,我才知道不是安儿或琅儿坠的湖。”
她看了眼楚韶又收回目光,“所以当时只要在湖里随便丢团衣服,也足够骗我了。就算怕我看出来不是人,宫里也不是寻不着小宫女小内侍……即使能够入宫伺候,最小也比安儿大,但那种情况下,谁能看那么仔细?”
“他为什么要用韶儿?!”
“我是母后亲自给他挑的元配,韶儿也深得母后喜爱。若无改朝换代,往后立储,贵妃之子岂能与韶儿相争?”辛馥冰木然道,“不争的话,他哪里来的机会从中做手脚?他不想做傀儡其实很早以前我都该知道了,但哪怕明白他对我好,不过是惧怕母后,也是为了做给江家看的,可我还是当作没发现……不仅仅是同情他,我也是担心我自己,他是我丈夫,他要出了事,我怎么办?!我想反正他也做不了什么,就这么装糊涂吧……拖着拖着他没了那份雄心,也就好好过日子了……就像没了的父皇一样……”
年轻的太后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或许我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媳?我的心太小了,只求夫妻恩爱,子女绕膝……却偏偏无数贫门妇人都能享有的,我怎么都得不到?”
“……你是怎么知道的?”秋曳澜沉默了会,问。江徽芝母子的惨死真相她略有所知,所以以为除夕夜的那个局,主要还是贵妃设计,林女官补刀,皇帝打下手却不想皇帝打的这个下手这般狠决!
“韶儿告诉我,他之所以抢走安儿手里香囊,是楚维桑私下教唆他的。”辛馥冰望着榻上的儿子,淡淡道,“正月里你一直醒不来,外面沸沸扬扬的谣言,都说你不行了……我想想琅儿跟璎儿都还那么小,倘若你没了,十九表哥继娶,这两个孩子要怎么办?可是最好的太医都请了,我没有其他办法,就想把除夕的事情查清楚,好歹能给你报仇?只是查来查去一团糟,有一天忽然想起来那只香囊,哄了韶儿很久很久,他才承认。”
“楚维桑既然要利用那只香囊,他不点头的话,又怎会让韶儿被丢下湖?”
“他一向宠爱韶儿,韶儿当然也很亲近他。只是小孩子么都是好哄的,韶儿被他父亲利用和欺骗也不奇怪。我这个做娘的竟然就傻到一点都没防备楚维桑他不想做傀儡到,连嫡长子也可以轻易舍弃,只是为了那么一线的机会!!!”
“可就算知道楚维桑……我还是下不了决心去告诉母后!”
“我对不起母后,也对不起永福!倘若我早点去说的话,兴许她们就不会……”
辛馥冰把脸转进帐子的阴影里,只听得到她急促的喘息,“所以我知道你来看我是好心,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很难受很难受……你回去吧,粥我一会自己吃!好不好?”
秋曳澜正递过去的银匙僵在半空,她默不作声的起身把碗匙都放到桌上,似乎要离开,却忽然一个箭步冲到榻边,一摸楚韶的脉搏意料之中冷得像冰,再看楚韶的脸,依旧红扑扑的,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没了呼吸!
“什么时候?!”她张了张嘴,努力半晌才发出声音,喑哑得难以形容,“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说啊你一直拉着他!”
“至少也要三五年后。”辛馥冰仍旧握着儿子的手,头也不抬,淡淡道,“不然大瑞末帝才禅位就死了,谁能不疑心江家下暗手?就算知道韶儿他禅让前就身子不好,谁能不怀疑是禅让礼的折腾,才让他没撑过去?”
“所以过几日,我这个瑞太后,会陪着身子已经好转的吕王前往吕地居住三五年后朝野上下都忘记我们了,吕王再故世,也就无足轻重了!”
“之前劝说你公公接受禅让时,不是也说过,韶儿病重就是因为福薄,不禅让就好不起来吗?禅让之后就好了,这才能证明禅让是对的不是吗?”
辛馥冰闭上眼,虚弱的道,“你走吧,我马上要遣人去告诉大秦皇帝:韶儿已然康复,我们母子不想再在宫中打扰,三日之内,就要动身离开!”
“不要来送行你该知道,我方才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就是以后不想再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真假陶老夫人?
秋曳澜有些蹒跚的出了甘醴宫,等在宫外的鄂国公夫人心急火燎的迎上来:“怎么样?冰儿她可说什么?”
“吕王已经康复,太后说,希望三日之内就动身离京!”秋曳澜看着难掩焦急之色的姑母,沉默良久,方淡淡的道。
“离京?”鄂国公夫人念叨了几遍,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一恸,但随即又松了口气,自语道,“离开也好,吕地偏南,气候还算不错。冰儿在那边调养些年,往后……”
往后的话两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会可不适合说出来了。
“劳烦你了!”鄂国公夫人及时住了口,感激的对秋曳澜道,“催促禅让的事,算是让这孩子恨上了我!连带她嫂子都不愿意见,亏得还有你能帮忙看上一看……不然,这都两天两夜了,听宫人禀告说她水米不进,我这心里……”
“姑母说的什么话?太后是您亲生之女,纵然如今想不通,难道还能记上一辈子吗?”秋曳澜只觉得自己此刻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热,仓皇的敷衍了几句,便道,“许是方才被日头晒了会,我现在觉得不大舒服,想先回去了,姑母您看……”
“你快去吧!”满心盘算着以后怎么安置女儿的鄂国公夫人这才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吓了一跳,忙问,“要我送你到宫门口么?或者先去紫深宫歇一歇?”
江家子弟还没受封,即使受封了,秦国公膝下诸子女大部分都做祖父祖母了,也不可能住在宫里。所以目前的皇城,除了让辛馥冰母子暂住的甘醴宫外,被使用的只有江千川住的福宁宫以及陶老夫人过些日子应该是陶皇后住的紫深宫。
以秋曳澜与陶老夫人的关系,进宫时身子不适,去紫深宫借个屋子缓一缓,肯定是没问题的。鄂国公夫人所以这么提议。
秋曳澜微微眯眼,用虚弱的声音道:“姑母说的是,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搁了姑母的事儿?”
“我今日进宫来就是想知道冰儿的情况,她又不肯见我,我现在又能有什么事?”鄂国公夫人长叹一声,伸手扶住她,“咱们走吧!”
陶老夫人虽然已经跟着丈夫住进宫城,但由于册后大典尚未举办,她如今还不能称为皇后再加上身体不大好,所以还没给后宫立规矩。宫中此刻的秩序就有点乱七八糟的,当然,虽然乱,却不敢怠慢了江家人鄂国公夫人索性把步辇喊过来,抬着两人到了紫深宫。
先到贝阙殿说明情况,守在这边的宫人不敢怠慢,一边请秋曳澜进偏殿歇息,一边去禀告陶老夫人:半晌后老夫人那边的传了话来,说是已经着人去传太医,让秋曳澜好好安置。
“祖母这两天怎么样了?”靠在偏殿的软榻上,秋曳澜以手按胸微微喘息着问,“我一会想去给祖母请安?”
宫人正要回答,鄂国公夫人道:“你都这样了,再去二伯母跟前,别吓着了她!还是我去拜见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