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锦绣山河 完结+番外 (夹生的小米)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夹生的小米
- 入库:04.10
 
    “我们一路从西边打回来是为了什么?平白送了这么多弟兄的命,竟然告诉我们不准渡河!西军已经将金人打残了,已经将金人打趴在地上狼嚎了啊!他们竟然给了金人最最宝贵的喘息之机!相公拿了枢密院签发的文书,生平头一回哭了。不准渡河!不准渡河!不准渡河!”
    他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三次“不准渡河”,那副凌厉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人。
    赵瑗默默地想着,种十三口中的“相公”,应该不是妻子对丈夫的爱称,而是西军的最高统帅,如今已经溘然长逝的种师道。
    李邦彦这家伙的确应该千刀万剐,但现今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应该怎么渡过黄河去?
    黄河上的浮桥,已经被人一把火烧断了。
    “该死。”
    种十三咒骂一声,从黄河边一艘船的残骸上,拆卸了两块木板,丢了一块给赵瑗,“绑在手上,我们过河。”
    他说着,挑衅地望了赵瑗一眼。似乎只要赵瑗说一个“不”字,他立刻丢下她就走。
    赵瑗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破木板,无奈地耸了耸肩:
    “已经赌过一次命了,再赌一次又何妨?”
    事实证明,赵瑗命硬得很。
    她竟然真的只凭一块浮木,凭着前世带来的、并不娴熟的游泳姿势,慢悠悠地漂过了黄河。等到她真正站在黄河南岸时,已经吐得七荤八素,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白浪滔天,洪流肆虐,稍不小心就会被卷进暗涡里,再也爬不起来。但她竟然……捱过来了。
    “大难不死。”她喃喃自语。
    “走吧。”种十三已经有些不耐烦。
    “请等一等。”赵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黄河中那张苍白的脸,慢慢地跪了下来。
    撮土为香,天地为炉。
    第一跪,跪柔福帝姬,占据了旁人的身体总会有些过意不去,虽然柔福已然自尽身亡。
    第二跪,跪前世的父亲母亲,默默祈祷妹妹能够照顾好他们,别再为自己这个出了车祸的倒霉蛋伤心。
    第三跪,跪滔滔黄河,跪脚下黄土,跪宋室万里江山如画。
    自今日起,她便是柔福,一个刚刚逃出刘家寺、横渡黄河的亡国帝姬。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抢了我的给我送回来,杀了我的——给我偿命。
    赵瑗慢慢站了起来,转身看着种十三,神色分外平静。
    “我们还是分开吧。”
    “你说什么?”种十三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们分开。”赵瑗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是军将,而我是个逃婢。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我只会成为你的累赘。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你带我渡河,救我性命,我心下感激。但现在,抛弃我,你自己回到西军去复命,才是一等一的要事。”
    种十三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丝红晕:“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去复命?”
    赵瑗指了指黄河岸边的大旗,低声说道:“不准渡河。”她停了停,又说道,“能够违抗枢密院签文、又是种家子弟的,唯有一个身份:细作。”
    种十三断然否认:“不,我是斥候。”斥候,是宋军中刺探敌情的前哨。
    “好,斥候。”赵瑗点点头,不再和他做无谓的争辩,“你回西军罢,我去一趟汴梁。”
    “可刚才……”
    “我会亲自去见康王的,但不是现在。”
    种十三无可奈何地说了声好。
    东都汴梁,灞桥折柳,冠盖满京华。
    不过,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赵瑗拄着木棍,披散着头发,一步步走在汴梁的街道上。春风凄凄凉凉地吹着,卷起漫天的桃花瓣,一路上门窗洞开,十室九空……
    她一步步地走着,慢慢适应了这双小脚,又将裹脚的布帛松开了一些;再走两步,再松开一些……柔福缠足的日子已经很长了,这双脚要恢复原样,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赵瑗在皇宫前停下了脚步。
    金人撤兵前,在汴梁立了一个小王庭,国号“大楚”。
    而这位“大楚皇帝”即位之前,连官位带姓名,叫做——河北路割地使,张邦昌。
    宋朝宫梁上的白蚁,还是太多了啊……
    要不要一只只地捉出来,碾死呢?
 第4章 天子矫诏
    真是好一个“割地使”。
    这种充满屈辱性的官名,估计也只有赵佶那王八蛋——不好意思,骂了“自己的”父亲——才设得出来。童贯或许也可以,不过那死太监现在应该滚蛋了才对。
    赵瑗沿着宫墙走了两步,突然听见了一种奇异的咕咕声——她饿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毛线!
    金兵夺走了汴梁所有的金银、器物和粮食,连北宋王庭也掳掠了个干干净净,汴梁城中一片饿殍,连桃花瓣桃树皮都有人塞进口里大嚼,哪里还有半点粮食在?
    没办法,只能忍着。
    赵瑗沿着宫墙走了整整一圈,突然想到了一个馊主意: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个主意虽然馊,却是她这个没有粮食、没有军队、没有一技之长的柔福帝姬唯一能做的事情。况且这种事情,做好了,流芳百世;做坏了……一个字,死。
    那就再赌一次命罢。
    这个年代、这个境况,终究是要用性命来博的。
    ——我这是怎么了?
    赵瑗喃喃自语。
    明明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孩子,应该高高兴兴地上学考试去食堂排队打饭,等毕业证到手就拍拍屁股走人,找份衣食无忧的工作嫁个人生个孩子混吃等死就算完,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真是越来越像宋人了,一个最最真实的宋人。
    赵瑗咬着牙,握着宫门上的铜环,轻轻扣响。
    咚——
    声音悠远绵长,像极了北宋覆灭的丧钟。
    这个匆忙建立的“大楚王朝”只有一个光棍皇帝,没有侍卫没有仪仗没有车舆,甚至连扫地的老宫奴也懒得抬头看她一眼,就这么任她大摇大摆闯入宫廷。
    太熟了,实在是太熟了,宣德门、大庆殿、紫宸宫、垂拱殿……一片片琉璃瓦反射着夺目的冷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扶着垂拱殿重重喘.息了很久,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
    这里是宋帝接见外臣的地方,以柔福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到这里来的。
    可是为什么会感觉到心痛,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难受得整个人都要绞了起来。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这是岳飞曾经写下的词,字字鸣悲,句句啼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垂拱殿的宫门,朝内里走去。
    满目凋零。
    一位身穿帝服的老男人躺在龙辇上,无精打采地用笔在纸上划拉着什么。他是被金人扶持的傀儡皇帝,“大楚陛下”张邦昌。这位前河北路割地使已经完成了生命中的黄袍加身,却再没有半个宫人仆役供他使唤——因为大宋皇宫,都被金人装车带走了。
    刚刚在宫外扫地的是张家老仆,被张邦昌强行带过来充门面的。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即便是傀儡皇帝,也依旧要饿肚子、啃树皮。
    赵瑗解下长发,松松披散着,背对阳光,脆脆地笑了一声:“张大人好闲情啊。”
    张邦昌吓得从龙辇上跳了起来。
    他死死瞪着眼前的少女,眼珠子涨鼓鼓的像是见了鬼。少女依旧咯咯脆笑着,披散的长发、苍白的脸色,怎么看都像是一位食人的厉鬼。最要命的是,那厉鬼竟然一步步向他走来,向他伸出了尖利的指爪——
    救命啊!
    张邦昌想喊,声音却梗在后头发不出来。没有人回来就救他的命,汴梁军民被金兵杀死了一大半,掳走了一小半,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空城,空荡荡的皇宫,一个光棍傀儡皇帝,还有眼前的鬼。
    那只鬼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份血书,双手平摊在张邦昌面前,厉声喝问:“你可识得这些字?”
    那是一份用瘦金体写的血书。
    赵瑗不会告诉他自己临过瘦金体,更不会告诉他这是自己刚刚写出来的,只会告诉这位傀儡皇帝,“瘦金体”是大宋太上皇赵佶陛下的独创字体,这份血诏,是太上皇赵佶陛下的绝笔书。如果他骨子里还流着一星半点宋人的血,就给她老老实实地念。
    “诏、诏曰,克己……”
    张邦昌已经快要哭出来了。瘦金体铿锵有力,血书字字狰狞,直刺得他眼睛发疼。手持诏书的少女特意持了烛台,拔去蜡烛,将尖端抵着他的咽喉;虽然没有造成任何威胁,却已经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恐慌。
    太上皇绝笔诏。
    只要一想到这六个字,他就忍不住背心发寒。
    金人扶他上位的那一天,天空中还飘着雪。铁骑冲过了黄河浮桥又踏碎了汴京城门,李邦彦李相公还在声嘶力竭地预备议和。不过转眼之间,连同皇帝到宫女太监,甚至汴京中一切能吃的、能用的,都被金人席卷一空,半点也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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