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怎样的哭闹都是没用的,但又完全克制不住,任凭那些没用的话和哭声一起从喉中沁出来,自己都说不清,这到底是说给谁听。
他是听不见的,再也听不见了。
这具尸体会先发热,让她可以自欺欺人地觉得他尚未离开,只是仍在发烧;然后就会残忍地冷下去,一点点地失去温度……
红衣只觉眼泪多到哭不完,一阵耳鸣后终是浑身脱力,蓦地将身子伏在了榻上,尖锐的哭声化作低低的呜咽,惊得几个婢子一时都不敢再动她……
伏在榻上的手轻觉一硌。
她哭得恍惚,未有什么反应,仍在抽抽噎噎的。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一硌。诧然惊觉似是被她压在胳膊下的他的手在动,正惊愕得愣住,就听得一句虚弱到几不可闻的:“麻了……”
红衣腾起身子惊惶地望过去,旁边的婢子也都吓得没了动静。
席临川试着抬了抬胳膊,便再度感受到衣袖被浸湿是什么感觉,嘴角轻一扯动,他看向她:“还是浑身无力,你……过来些?”
红衣仍没有反应,圆睁的明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良久之后,猛地抬手揉起了眼睛。
“……我没死。”席临川苦笑着看着她,再度说,“能不能离得近些?”
反应快的婢子陡一声惊叫,他眼看着她们跌跌撞撞地闯出门去,一叠声地急唤“御医”。目光再度挪回红衣面上,默了会儿说:“不理我了?”
红衣仍自愣着,终于,搁在榻上的手犹豫着向前挪了一寸,手指戳在他手心里……
一下子便被他反握住,清晰地感触让她心中一热,继而又是眼眶一湿,咧着嘴再度大哭起来:“你好烦!!!”
“……”席临川眉头轻挑,看着重重撞在自己胸口的她,忍着没抱怨她这一下太使劲、撞得骨头都疼了。
缓了口气,他只说:“‘好烦’?这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人表达喜悦的词么?”
“闭嘴!”红衣将脸完全埋在他的衣服上,余悲未消、惊喜叠至,偏他又在这会儿立刻调侃起她来,弄得她情绪愈显复杂,简直应付不来。
席临川低笑着,运着全身的力气,终于将手抚到了她背上。
子时的打更声传进来,在夜晚听上去大有些空灵。席临川舒心一笑:“二十七日了。”
☆、第163章 病愈
????御医回到房中后,看着席临川,神色发木地僵了半天。
席临川气定神闲地回看过去,眼底眉梢只有四个字:不是诈尸。
两名御医面色苍白地对望一眼,然后同时强咽了口口水,滞了又滞,才终于颤抖着上前,给他把脉。
红衣仍伏在他胸口上,哭得累了就不再哭了,蔫耷耷地听着他的心跳安神,发着愣看御医在旁边忙碌。于是,眼睁睁地看到御医在看完面色、舌苔、问过感觉、把完脉、试过温度之后……变得目瞪口呆。
其中一人擦了把额上冷汗:“将军……”
“嗯?”席临川一副“您说,我听着”的神色。
“您似乎……”那御医的话在口中噎了一会儿,犹疑不定道,“您似乎没大碍了。”
房中的婢子们传来的声音,大致分为两类,一是激动的惊喜声,一是讶异的倒抽冷气声。
席临川微笑,颔首道:“多谢大人。”
随后,御医又向婢子交代了些此后几日需得注意的事宜,亦嘱咐红衣这几日还是谨慎为妙——万一病情再有反复,于她也还是危险的。
红衣趴在席临川胸口上未动,闷闷地应了声“好的”,待得御医离开,眉眼一弯就往榻上爬。
“你别……”席临川嗤笑着要拦她,红衣不管,爬到床榻内侧就往他被子里钻……
目光一抬,又整个人都呆掉了。
原来,他方才那句“你别”并不是只是因为御医的话,而是……
皇帝和大将军已然进了门来,目下正滞在房门口,眉心微蹙着,神色皆有点尴尬。
红衣默了会儿,灰溜溜地又爬下了榻,理了理衣衫屈膝一福:“陛下。”
席临川一时仍无力起身,皇帝倒没在意,径自在踏旁几尺外的席位上落了座,睇一睇他,道:“命真大。御医方才都说你死了,朕让礼部安排后事的旨还没传出去,你倒醒了。”
“……陛下恕罪。”席临川干笑道,“臣也以为自己死了。”
后一句话说得平淡,好像只是随口接个话茬,实际却是真的。
方才的感觉和上一世离世时如出一辙,灵魂飘离在外没有感觉,但身体上的感觉仍能传至灵魂。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好像隐约感觉到婢子给他擦拭额头的温热,能听到的也只有彼时守在身边的下人的哭声。那些感觉让他有些麻木,虽则心中悲伤至低谷,却又提不起什么求生的劲来。
这一回却截然不同。先是他自己那般执拗地想找到红衣,觉得再见她一面也好;然后她落在他手上的眼泪滚烫得直灼烧人心,让他终于意识到她在哪里……
于是他恍悟之下便立刻赶回来了,魂魄与尸身一触,竟就这样彻底“回来了”。
仔细回想着,席临川忍不住地猜测那道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兴许,是“红衣”以为那场瘟疫是他命中劫数的关键所在,实则却不是。
瘟疫只是个引子,直至他魂魄离体这一环才是关键所在——没有人叫住他,他就那样死了;有人不肯让他走,他便寻了回来。
只是一线之隔而已,那么近。
他抬眸看向红衣……她却是垂首立在榻边,一副“索然无味正走神”的模样,显然眼前觉得君臣间没意思。
.
心弦紧绷了数日,又刚哭过许久。红衣直累得有点发蒙,心下便为眼前情境腹诽着……病刚初愈就聊起朝中近况也是敬业!
他们的话题,她着实是越听越听不懂的。强要听出些什么,大抵也就是明白他们在说席临川大病的这近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军中又出现了怎样的动荡,还有赫契有什么动向。
抬眼几回,或见席临川听得认真、或见他蹙眉苦思……总觉得他现下琢磨这些太耗费心力,又没胆子劝皇帝“改日再聊”。
于是只好任由着这交谈持续了一刻,终于盼到了皇帝准备离开的时刻。
红衣行至门边,携一众婢子行大礼恭送了,起身转回头,就又往席临川床榻的方向去。
他虚弱的面容上,眉头挑了挑,理直气壮地提醒她一句:“我大概很有几天既未沐浴、也没更衣了。”
“……”红衣磨一磨牙,瞪着他回说,“没事,我不嫌弃你。”
“可我嫌弃你啊。”席临川衣服理所当然的神色,“嫉妒你日日都能洗得干干净净的。”
说罢,他双臂张开、双腿抻开,笑吟吟地望着她,心平气和地把榻上的全部地方都占领了下来……
“你真是好烦啊!!!”红衣叉着腰,发火都不知道怎么发,直弄得没脾气,狠一跺脚,转身离开。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说不理他就不理他!
就是这么有骨气!
气鼓鼓地回到南雁苑,推门的声音直吓了刚在房中破泣为笑、仍缓着情绪的小萄一跳。
小萄双眼红晕未褪地望着她,怔了半天,才道:“您……怎么了?”
“睡觉睡觉!”红衣咬牙切齿地不多解释,绕到她身后就把她往外推,“去,你跟席焕缠绵悱恻去!秀恩爱千万别让我看见!生气!”
……什么啊?!
小萄满脸呆滞地被她推出了房外,房门关上后再一想她的用词——“缠绵悱恻”……
顿时满脸通红,谁、谁跟席焕缠绵悱恻了?!她还是个姑娘啊!!!
.
红衣赌着气入了睡,这一觉却睡得分外安稳。
一翻身,能触到的仍是只有搁在一旁的缎枕,却觉那缎枕抱来也很是舒服、很是让人心安了。
再醒来时,回想一番昨晚被他从广和苑“挤走”的事,仍是气不打一处来,气了一会儿后却又自顾自地笑起来。揉揉眼睛坐起身,叫了婢子进来服侍更衣盥洗,安安心心地好好吃了顿早餐,然后去广和苑找他。
大病初愈,他竟还是早早就起了。红衣踏入房门便见陈夫人坐在榻边,她屈膝一福问了安,陈夫人倒是立刻就站了起来:“我就不扰你们了。”
这反应多少让红衣有些意外,却见陈夫人当真不做多留,并非和她客气的意思,便要再度福身送她离开。陈夫人恰行到她面前,伸手一扶拦住了她,也未说什么,就径自离开了。
红衣抿唇愣了一会儿,这才走到席临川榻边坐下。见他伸手要揽她,当即一避,冷着脸道:“你‘大概很有几天既未沐浴、也未更衣了’。”
“今晨沐过了也更过了。”他低笑着把她的话噎回去,稍起了身,坚定地将她环了过来。
红衣将头埋在他怀里,深吸口气,满意道:“嗯,香香哒!”
“……”席临川被她这刻意放软的话语说得心里都酥了,轻一咳嗽,“这些天,嗯……”
“郑重道谢就不用了。”红衣轻一哂,明眸望着他一眨,“你也撑得这么累,还是撑过来了,说不好该是谁谢谁。”
席临川微一笑,伸手在枕边摸了摸,将一本册子递给她:“接下来有些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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