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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谁主 (寂月皎皎)


宋与泓反手揽住她,“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声音宛若梦呓,有细而尖的痛意游丝般萦出。
“泓!”
十一微醺里唤,再不见当年的娇憨和泼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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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直到三更后雨势渐小,方才相携离去。彼时十一早已饮尽美酒,靠在宋与泓肩小睡了半夜。
而宋与泓始终没睡。他一直安静地坐着,静静看着十一蹙眉而睡的容颜,几乎没有挪动半步,生恐惊醒了她,失去这越来越难得的亲近机会。
他喜欢她。
哪怕他已另娶,她早有意中人,且打算嫁与他人,他都不打算放弃那份喜欢。
不论是如今的十一,还是曾经的朝颜郡主,永远都是那么招人……
并辔而行的马蹄声远去后,岳王像后传出压抑已久的男子咳嗽,伴着女子焦灼哽咽的低问:“天遥,你……你怎样了?”
高大的身躯踉跄而出,聂听岚吃力地努力撑住他,仰起的面庞泪光盈然,“伤口……疼得厉害?”
天边尚有隐隐的电光闪过,照出韩天遥苍白削瘦的面庞。他看向十一等人离去的方向,眼底仿佛涂抹了那夜色里纯然的黑,再明亮的闪电也无法稀释分毫。
聂听岚连着追问两遍,他才恍惚地答道:“嗯……疼。”
他的胸口有什么坠着般疼,不尖锐,如谁伸出手,狞笑着寸寸揪紧,残忍地欣赏他痛楚的神情。
聂听岚也终于意识到他是哪里在疼,唇颤了颤,勉强冽出一个笑来,“我扶你坐那边休息一会儿。”
蜷在塑像后窄窄的角落这么久,本就伤势不轻,又怎禁得住那厢无声却锋锐捅来的利刃……
后天见!

  ☆、谬相误几重(四)

他情投意合一心想娶的女子,冷眼看他认错仇人,并在歧路越走越远,直到成为仇人的左膀右臂……
他以为的侠肝义胆,只是惊骇莫名之际的出手相救;他以为的心心相印,只是为担下故人过错而存下的弥补之念……
从开始,就是他弄错了;到后来,更只是他自作多情妲?
韩天遥跌坐在十一坐过半日的旧蒲团上,微颤的指尖僵硬地搭上,依稀还能感觉她的体温,——在另一个男子肩上酣睡时留下的体温。
聂听岚瞧着他的神色,眉眼愈见忐忑,却低低道:“天遥,我早说过,济王待朝颜郡主素来与旁人不一样。而朝颜郡主……心里向来只有一个宁献太子,不会嫁给济王,可他们自小儿的情谊,绝非旁人可比。窀”
韩天遥凝望墙角那烛芯燃到尽头早已熄灭凝结的一堆烛泪,唇角勉强弯了弯,“嗯,绝非旁人可比……”
聂听岚道:“不只是你……就是晋王世子,对朝颜郡主来说大约也是一样的。朝颜喜欢你这样有气概的男子,却爱恋晋王世子与宁献太子相若的容貌,所以你离开后,晋王世子便是朝颜郡主坐上宾,两人相处得极好,晋王世子才会不顾施铭远猜疑,把施家暗算你的消息告诉她。我得到消息比晋王世子还晚,但听得说郡主和济王都已派人前来相助,也便放了心,再不料……”
韩天遥清咳了两声,嗓音却依然喑哑,“相助……总算她还真心相助。可我却不知,她派来助我的,究竟是怎样的人。”
不论他当日在小隐园帮助齐小观搭救路过,还是这次丝毫不曾防备路过,无非都因路过是她师兄,如兄长般敬重的师兄。韩天遥对路过并不十分了解,却自认十分了解十一,并全心信赖十一。
原来,连这了解也是错觉?而十一更打算利用他的信赖去掩饰那些早该大白于天下的真.相。
聂听岚何等聪慧之人,早已听出其言外之意,“难道真是路过暗算了你?”
韩天遥眉峰紧蹙,“路过暗算我时,段清扬并不在场,但的确离我最近。却不知为何栽到了段清扬身上。”
聂听岚坐到他身侧,细细替他思虑着,说道:“这些年济王一直监视着施府,可施府又何尝不在注意他?因朝颜和你都不在京内,施家许多事并未刻意瞒我。我听闻这两年路过的确和济王府走得很近,曾好几次被发现出现在济王府附近。想来朝颜失踪后,凤卫离散于民间,路过也随之前途未卜,便决定听命于济王,保住富贵功名。”
她看向韩天遥,“其实这也是当日施氏决定先擒路过的原因。比起齐小观的洒脱自若,路过显然更容易为济王所用。他为济王出手除你,却担心朝颜郡主追究,故而决定舍车保帅,将此事嫁祸给段清扬。不过他应该还没来得及处置好,朝颜郡主便已得到消息赶来,且事先便有些疑心,一听是段清扬出手,立刻猜到是济王在斩草除根。济王将朝颜郡主看得极重,为撇清自己,只得推给路过,责怪路过自作主张。毕竟路过是朝颜师兄,帮的又是济王,朝颜向来念旧,总会设法袒护,你又得记挂朝颜救命之恩,以及……未来的夫妻之情,便是言语间有所破绽,或处置得有失公允,也只能忍下。”
聂听岚嫁入施家五年,极得施浩初宠爱,遂也见惯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心思玲珑敏捷,将素日所知和今日听到的联系起来,居然也能推断得合情合理,不由人不信服。
可她再不知,宋与泓不想将尹如薇扯进来,并未跟十一说出实情;而路过这两年秘密出现在济王府附近,想见的也不是宋与泓。
当她赖以推断的证据本身就是错的,又怎能得出正确的结论来?
而韩天遥所能确信的,也只能是宋与泓所说的,以及十一所说的。
若什么都不能确信,他只能确信自己亲耳所听到的。
一句句的真.相,刺心钻疼,让聂听岚所说的“未来的夫妻之情”,听来竟是如此的倍感嘲讽。
“夫妻!”
他低低地笑,拿手撑住了额,半掩住双目。
那掌心便微微的湿热。
带着咸痛的湿热里,依然有淡淡的酒香萦绕,耳边便不由地传来女子饮酒时散漫的笑声。
在芳菲院,在闻家,在韩府,在琼华园……
一次次的酒香里,是谁漫不经心的笑容和不肯容情的毒舌在不经意间将他掳获?
其实,他真的只是爱恋她的许多男子中的一个,只是恰巧展露了某些她喜欢的气质,只是恰巧她心怀歉疚想要有所弥补。
他低低地咳,喉嗓间有丝丝的血腥味压不住地往上涌着。
聂听岚忙扶住他的肩,焦灼地向外看了一眼,说道:“天遥,你先别想太多……好在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再往这边来,不如你且卧着休息两个时辰,先养好体力再作打算吧!”
韩天遥摇头,“我不妨事,不妨事……”
他向来强.健,这次受伤虽重,到底捱了过来。
只是柱子所用多是山间寻常药材,效果平平,恢复缓慢;待得聂听岚带来的上好伤药内服外敷后,沉沉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精神已恢复不少。
他有伤在身,也不敢冒雨赶路,故而眼见即将下雨,便提前避入岳王庙,并未在地上留下脚印或水渍。
待得十一等人到来,他远远闻得马蹄声,早带聂听岚避入岳王像后,再不料竟听得那许多惊天秘密……
惊痛里,那伤处的疼意反而麻木。
聂听岚却看着外面的天色发愁,“雨倒是渐渐停了,可外面郡主和济王他们还在搜查,你又受着伤,咱们一时该往哪里躲去?”
韩天遥薄唇紧抿如刀,忽轻轻向上一弯,“躲?我为何要躲?”
聂听岚略一沉吟便悟过来,“嗯,朝颜郡主未必待你十分真心……但的确不想你出事,济王便是想害你,只怕也不容易在她跟前下手。”
她往细里一想,便苦笑起来,“济王既要害你,为何还安排我来找你?是了,跟我的两名高手都是他的人,若我找到你,无非还是落在他们手上。小傅他们虽未当着我的面害你,必是一转头就去引来靺鞨人,才有了那村子的一场劫难。”
若心里存了疑心,再将那疑心以最大的恶意铺展开来,再不经意的事都可能被导向最恶毒的解释。
韩天遥无法评论她推断的对错,将拳头抵着额,无声一叹。
聂听岚小心地察看着他的脸色,“那么,现在我们……去找郡主?”
韩天遥侧过脸,对着外面晦暗的天色顿了片刻,才道:“不是我们,是我。”
他转向聂听岚,黑眸深沉如夜,“你去帮我做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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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在第二天近午时才找到韩天遥。
他倚坐于一株老松下,黑衣似墨,面白如雪,沉静地阖着眼睫,十一远远看见,虽已听说应无大恙,心头居然也是猛地一抽,忙紧走几步奔到他跟前,唤道:“天遥!”
韩天遥觉出她伸来的手搭上自己的肩,隔着衣衫传来的触感一如既往,温暖里带着属于她的那种特有的柔韧,不知什么时候让他心生亲近,甚至沉溺其中,只想在这种相携相守中.共度一生……
若这只是错觉,也盼这错觉能将错就错,就这么错下去……
十一见韩天遥没有动静,愈发紧张,纤白的手指拍向他的面庞,又唤道:“天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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