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也不挣扎,由着他层层包着,却别过了脸,泪水竟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
小珑儿坐在一侧怔怔地听着,竟也在不断地擦着泪。
韩天遥便问:“你听懂了多少?哭什么?”
小珑儿红着眼圈道:“我什么都听不懂……可我听姐姐这么说话,就好像听得心都要碎了一样,只觉得一阵阵地心酸……”
十一匆匆擦去泪水,若无其事地又笑起来,“哪有什么心碎?又有什么好心酸的?其实他可恶得很,若还活着,我必定还是憎恶他。”
帕子已裹紧伤处,在她手上系了一个细巧的结。
韩天遥道:“济王已派人传来口讯,午时会在西子湖畔的澄碧堂与我相见,但不会和我一起进京。一则不想招人眼目,二则……他应该打算下午去太子陵墓祭拜吧?若你午时前去,应该不会遇到他。”
济王宋与泓虽已娶了云皇后的姨侄女尹如薇为王妃,却始终在寻找着朝颜郡主。十一始终避而不出,显然是不打算和他相见了。
听韩天遥说得妥贴周到,十一将面庞埋入掌间揉了片刻,答道:“好!”
韩天遥的车驾刚到西子湖畔,便见那边有人相迎,“车内可是南安侯?济王殿下已恭候多时!”
韩天遥瞥向身畔已经空了的座位,低声向小珑儿道:“记得,莫向旁人提起你姐姐的事儿!”
小珑儿连忙点头。
韩天遥这才缓步下车,便见前方七八骑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一年轻男子,正缓缓迎上前来。
那年轻男子衣着鲜明,眉目俊朗,举手投足有种天然的英气和贵气,见韩天遥下车,漂亮的眼睛顿时一亮,纵身跃下马来,快步走向韩天遥。
正是当今唯一的皇子,济王宋与泓。
临到近前,韩天遥正要行礼,宋与泓已走到他跟前,笑意明朗如天空晴好,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击。
“南安侯,我等你很久了!”
他张臂将韩天遥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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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与泓:朝颜啊,我只是抱了抱他,没别的意思,表误会哈!
韩天遥:十一啊,是他抱我,我没抱他哈!要误会请误会他!
☆、陵旧梦轮回(二)
坦白,帅气,一语双关的话语,恰到好处的亲密,宛如久别重逢的故人,同仇敌忾的战友,令人满心温暖郎。
韩天遥也不由回拥了下,低声道:“殿下,我早该来了!”
宋与泓笑着将他放开,“于你,的确晚了些;于我,倒还不算太迟。南安侯,这天下,正等着我们一起舒展拳脚!”
韩天遥待要重新见礼时,宋与泓已拉过他道:“何必计较那些虚礼?咱们且去澄碧堂喝酒叙话要紧!”
年轻的济王胸怀天下,事实也是楚帝唯一的皇子,这大楚天下未来的继承者锎。
他劲健豪爽,英姿勃勃,论起天下大局亦是慷慨激昂,毫不掩饰的热血雄心。
韩天遥听他论起江南江北战局,有满心赞成的,也有心存异议的。
但凡韩天遥略显出沉吟之色,宋与泓都能察觉,立时细心询问。韩天遥将自己意见略略提起,宋与泓亦听得极认真,直待韩天遥说完,方才与他详加讨论,既不固执己见,也不随声附和,显然关心时局,熟知兵法,颇有自己见地。
于是酒未三巡,二人已自惺惺相惜,颇有一见如故之感。
待得提到施铭远,宋与泓有片刻的沉默,随即道:“他有母后撑腰,一时动他不得。但你放心,早晚……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他会付出代价!”
一直明朗的面容浮起阴霾,沉沉若拂不开的灰尘,“天遥,他不只是你的敌人,更是我的敌人,大楚的敌人!”
韩天遥试探着问道:“皇上、皇后……便这么宠信他?”
宋与泓道:“父皇仁恕,御下宽厚,时常担忧百姓无法安居乐业。近年来时常御体欠安,不得不倚赖这些重臣,便是觉出疏忽不到之处,也多不计较。”
这话正与聂听岚所述相符。
楚帝宋括安于现状,若非迫不得已,他并不打算向北魏用兵,但也未必是对施铭远有多满意。宋与泓避开云皇后不提,正说明云皇后才是真正支持施家的那位。
宋与泓忽笑了笑,饮尽杯中酒,说道:“天遥,你知道吗?我原来为你请的封号,是北安侯。母后说这个封号着实令大楚面上无光,父皇便将封号改作南安侯了……”
韩天遥虽有父祖荫恩,但如无济王这样坚实的后盾在支持并力荐,想一举封侯也不容易。
北安侯、南安侯,只是一字之差,却已见得济王与云皇后南辕北辙的不同政见。
南渡之后,靺鞨人建立的北魏屡屡入侵,韩天遥父祖都力求迎头痛击,希望收复中原失地。
宋与泓盼韩天遥继承其父祖之志,平定北方,故求封“北安侯”;而云皇后只希望保得目前安宁,勿动刀兵,楚帝便顺了皇后心意,转而封作“南安侯”。
韩天遥明知宋与泓言外之意,低叹一声,说道:“听闻当年朝颜郡主巾幗不让须眉,若在一旁相劝,只怕皇上、皇后还肯听着些。”
宋与泓不由放下酒盏,沉默片刻,方道:“我也盼她回来。可她那样的性子,只怕不肯再回来了!到底女人家,万事总看不穿。宋与询去了,还有我宋与泓。她那样待我,我都不跟她计较,她却连个音讯都不肯留给我。”
他扶着额,眼圈竟微微的红,“其实……只要让我知道她还好好的就行。我就怕她会死去,或者……已经死了……”
韩天遥薄唇动了动,默默喝酒。
宋与泓豪爽开朗,却自有心机。
朝颜郡主在他心上颇重,若韩天遥继续追问,只怕会引他疑心。
气氛渐渐有些沉郁时,那边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一名侍卫匆匆奔来,附耳向宋与泓说了几句。
宋与泓神色倏变,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却是惊喜里夹着悲怆。
侍卫道:“千真万确!那边听到琴声赶过去,立刻被喝止了……负责看守陵墓的守陵官原就是咱们安排的人,一听出是朝颜郡主的声音,立刻飞马奔来相告了!”
宋与泓定定地听着,忽“咚”地一声,将酒盏拍在桌上,快步往澄碧堂外奔去。
奔到门前,他才想起屋内尚有个韩天遥,略顿了身,向他说道:“我要去寻一个人。南安侯如果不急着赶往杭都,不妨一起前去。”
他太清楚朝颜的身手,若得身手高明的韩天遥相助,拦住她的可能显然会大很多。
听得一鳞半爪,韩天遥当然知晓宋与泓要去寻的是谁。
他再不晓得十一怎会如此大意,闹出那么大动静来。
此时见宋与泓唤他,韩天遥正中下怀,忙吩咐小珑儿和几名随侍在这边候着,自己跳上马,紧跟着宋与泓奔了出去。
宁献太子便葬于西子湖畔一处山障水绕的湖湾边,同葬那里的还有孝宗早逝的嫡长子庄文太子,故而那一处被当地百姓称作太子湾。
宋与泓、韩天遥策马奔去时,那边守陵官兵都在陵外惶恐相迎。
宋与泓未及下马,便已喝问:“她呢?”
他问得没头没脑,可守陵官正是济王的人,早知其意,慌忙答道:“郡主好像已经走了……”
宋与泓掷开马缰,大步往陵内走着,眼底几乎冒出火来,“什么叫好像?”
守陵官紧随在他身侧,小心答道:“我等寻常只在外围巡视,不许闲人进入陵内,午间听到琴声,才知晓有人来了。小人听得回报,急忙要奔入看时,郡主在内大约听到脚步声,立时斥责我等,不许入内……”
宋与泓问:“她是怎么说的?”
守陵官迟疑了下,方道:“她说,‘站住,别过来惊扰我和询哥哥说话!’小人已听出是郡主声音,却有些不敢相信,便又问道,‘姑娘莫非是宁献太子亲故?’郡主答我,‘你新来的?怎不到近前来问我?’”
他学得并不怎么像,最后一句更是边学边打哆嗦,一脸的敬惧惶恐,可以想见那女子清冷淡然却杀气凛冽的气势。
无论是当年动怒的朝颜郡主,还是如今动怒的十一,似乎都不那么温柔和善。
所以,守陵官战战兢兢地继续道:“小人听郡主口声不对,便答说,小人在外替她把守便是,然后便急急派人快马通知殿下。郡主在内便继续弹琴,弹得……很好听。后来旁边有人推我,我才知殿下到了,所以赶紧出来相迎。”
韩天遥眸光闪动,“所以,朝颜郡主还未离开?”
守陵官道:“琴音还在,郡主……就不知道了!”
一行人已进入陵内,耳边只闻得远远近近的鸟鸣,还有哪里的一线瀑布冲刷下来潺湲的水声,哪里有什么琴声?
跟着宋与泓来的随从里,已经有两三个用见鬼般的神情看向守陵官。
守陵官却喃喃道:“对,琴声还在的,就像……就像太子落葬那晚……”
说话间已越过一处汉白玉牌坊,上面纹龙雕凤,刻工考究;牌坊上写着“宁献墓”三字,旁边还书了一副对联,赞美太子贤德仁爱,竟是楚帝宋括亲笔。
宁献太子之受宠,由此可见一斑。